裴子野有疏親故全篇翻譯(裴子野文言文閱讀答案)

裴子野有疏親故全篇翻譯(裴子野文言文閱讀答案)

裴子野有疏親故全篇翻譯(裴子野文言文閱讀答案)

北齊黃門侍郎顏之推,學優才贍,山高海深。常雌黃朝廷,品藻人物,為書 七卷,式范千葉,號曰《顏氏家訓》。雖非子史同波,抑是王言蓋代。其中破疑遣惑,在《廣雅》之右;鏡賢燭愚,出《世說》之左。唯較量佛事一篇,窮理盡 性也。余曾于官舍,論公制作弘奧。眾或難余曰:“小小者耳,何是為懷?”余輒請主人紙筆,便錄(烏煥反)、(宣)、熭(歲)、<素勺>(藥)、 獡(鑠)、嫕(於計反)、扊(剡)、扅(移)、秠(疋來反)等九字以示之,方始驚駭。余曰:“凡字以詮義,字猶未識,義安能見?旋云小小,頗亦匆 匆?!北娔酥x余,令為解識。余遂作音義以曉之,豈慚法言之論,定即定矣;實愧孫炎之侶,行即行焉云爾。

序致

夫圣賢之書,教人誠孝,慎言檢跡,立身揚名,亦已備矣。魏、晉已來,所 著諸子,理重事復,遞相模斅,猶屋下架屋,床上施床耳。吾今所以復為此者,非敢軌物范世也,業以整齊門內,提撕子孫。夫同言而信,信其所親;同命 而行,行其所服。禁童子之暴謔,則師友之誡不如傅婢之指揮,止凡人之斗鬩,則堯、舜之道不如寡妻之誨諭。吾望此書為汝曹之所信,猶賢于傅婢寡妻耳。
  吾家風教,素為整密。昔在齠齔,便蒙誘誨;每從兩兄,曉夕溫凊,規行 矩步,安辭定色,鏘鏘翼翼,若朝嚴君焉。賜以優言,問所好尚,勵短引長,莫不懇篤。年始九歲,便丁荼蓼,家涂離散,百口索然。慈兄鞠養,苦辛備至;有 仁無威,導示不切。雖讀《禮傳》,微愛屬文,頗為凡人之所陶染,肆欲輕言,不修邊幅。年十八九,少知砥礪,習若自然,卒難洗蕩。二十已后,大過稀焉; 每常心共口敵,性與情競,夜覺曉非,今悔昨失,自憐無教,以至于斯。追思平昔之指,銘肌鏤骨,非徒古書之誡,經目過耳也。故留此二十篇,以為汝曹后車耳。

教子

上智不教而成,下愚雖教無益,中庸之人,不教不知也。古者,圣王有胎 教之法:懷子三月,出居別宮,目不邪視,耳不妄聽,音聲滋味,以禮節之。書之玉版,藏諸金匱。生子咳<口是>,師保固明孝仁禮義,導習之矣。凡庶縱不能爾, 當及嬰稚,識人顏色,知人喜怒,便加教誨,使為則為,使止則止。比及數歲,可省笞罰。父母威嚴而有慈,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。吾見世間,無教而有愛,每 不能然;飲食運為,恣其所欲;宜誡翻獎,應訶反笑,至有識知,謂法當爾。驕慢已習,方復制之,捶撻至死而無威,忿怒日隆而增怨,逮于成長,終為敗德。
  孔子云“少成若天性,習慣如自然”是也。俗諺曰:“教婦初來,教兒嬰孩?!闭\哉斯語! 凡人不能教子女者,亦非欲陷其罪惡;但重于訶怒。傷其顏色,不忍楚撻慘其肌膚耳。當以疾病為諭,安得不用湯藥針艾救之哉?又宜思勤督訓者,可愿苛 虐于骨肉乎?誠不得已也。
  王大司馬母魏夫人,性甚嚴正。王在湓城時,為三千人將,年逾四十,少不 如意,猶捶撻之,故能成其勛業。梁元帝時,有一學士,聰敏有才,為父所寵,失于教義:一言之是,遍于行路,終年譽之;一行之非,揜藏文飾,冀其自改。
  年登婚宦,暴慢日滋,竟以言語不擇,為周逖抽腸釁鼓云。
  父子之嚴,不可以狎;骨肉之愛,不可以簡。簡則慈孝不接,狎則怠慢生焉。
  由命士以上,父子異宮,此不狎之道也;抑搔癢痛,懸衾篋枕,此不簡之教也。
  或問曰:“陳亢喜聞君子之遠其子,何謂也?”對曰:“有是也。蓋君子之不親 教其子也,《詩》有諷刺之辭,《禮》有嫌疑之誡,《書》有悖亂之事,《春秋》有邪僻之譏,《易》有備物之象:皆非父子之可通言,故不親授耳?!?齊武成帝子瑯邪王,太子母弟也,生而聰慧,帝及后并篤愛之,衣服飲食,與東宮相準。帝每面稱之曰:“此黠兒也,當有所成?!奔疤蛹次?i>,王居別宮, 禮數優僣,不與諸王等;太后猶謂不足,常以為言。年十許歲,驕恣無節,器服玩好,必擬乘輿;嘗朝南殿,見典御進新冰,鉤盾獻早李,還索不得,遂大怒, 訽曰:“至尊已有,我何意無?”不知分齊,率皆如此。識者多有叔段州吁之譏。后嫌宰相,遂矯詔斬之,又懼有救,乃勒麾下軍士,防守殿門;既無反心, 受勞而罷,后竟坐此幽薨。
  人之愛子,罕亦能均,自古及今,此弊多矣。賢俊者自可賞愛,頑魯者亦當 矜憐,有偏寵者,雖欲以厚之,更所以禍之。共叔之死,母實為之;趙王之戮,父實使之。劉表之傾宗覆族,袁紹之地裂兵亡,可為靈龜明鑒也。
  齊朝有一士大夫,嘗謂吾曰:“我有一兒,年已十七,頗曉書疏,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,稍欲通解,以此伏事公卿,無不寵愛,亦要事也?!蔽釙r俯而不答。
  異哉,此人之教子也!若由此業,自致卿相,亦不愿汝曹為之。

兄弟

夫有人民而后有夫婦,有夫婦而后有父子,有父子而后有兄弟:一家之親, 此三而已矣。自茲以往,至于九族,皆本于三親焉,故于人倫為重者也,不可不篤。兄弟者,分形連氣之人也,方其幼也,父母左提右挈,前襟后裾,食則同案, 衣則傳服,學則連業,游則共方,雖有悖亂之人,不能不相愛也。及其壯也,各妻其妻,各子其子,雖有篤厚之人,不能不少衰也。娣姒之比兄弟,則疏薄矣; 今使疏薄之人,而節量親厚之恩,猶方底而圓蓋,必不合矣。惟友悌深至,不為旁人之所移者,免夫!二親既歿,兄弟相顧,當如形之與影,聲之與響;愛先人之遺體,惜己身之 分氣,非兄弟何念哉?兄弟之際,異于他人,望深則易怨,地親則易弭。譬猶居室,一穴則塞之,一隙則涂之,則無頹毀之慮;如雀鼠之不恤,風雨之不防,壁 陷楹淪,無可救矣。仆妾之為雀鼠,妻子之為風雨,甚哉!兄弟不睦,則子侄不愛;子侄不愛,則群從疏??;群從疏薄,則僮仆為讎敵矣。如此,則行路皆 其面而蹈其心。誰救之哉?人或交天下之士,皆有歡愛,而失敬于兄者,何其能多而不能少也!人或將數萬之師,得其死力,而失恩于弟 者,何其能疏而不能親也!娣姒者,多爭之地也,使骨肉居之,亦不若各歸四海,感霜露而相思,佇日 月之相望也。況以行路之人,處多爭之地,能無間者鮮矣。所以然者,以其當公務而執私情,處重責而懷薄義也;若能恕己而行,換子而撫,則此患不生矣。
  人之事兄,不可同于事父,何怨愛弟不及愛子乎?是反照而不明也。沛國劉 琎,嘗與兄瓛連棟隔壁,瓛呼之數聲不應,良久方答;瓛怪問之,乃曰:“向來未著衣帽故也?!币源耸滦?i>,可以免矣。
  江陵王玄紹,弟孝英、子敏,兄弟三人,特相愛友,所得甘旨新異,非共聚 食,必不先嘗,孜孜色貌,相見如不足者。及西臺陷沒,玄紹以形體魁梧,為兵所圍;二弟爭共抱持,各求代死,終不得解,遂并命爾。

后娶

 吉甫,賢父也,伯奇,孝子也,以賢父御孝子,合得終于天性,而后妻間之, 伯奇遂放。曾參婦死,謂其子曰:“吾不及吉甫,汝不及伯奇?!蓖躜E喪妻,亦謂人曰:“我不及曾參,子不如華、元?!辈⒔K身不娶,此等足以為誡。其后, 假繼慘虐孤遺,離間骨肉,傷心斷腸者,何可勝數。慎之哉!慎之哉!江左不諱庶孽,喪室之后,多以妾媵終家事;疥癬蚊虻,或未能免,限以大 分,故稀斗鬩之恥。河北鄙于側出,不預人流,是以必須重娶,至于三四,母年有少于子者。后母之弟,與前婦之兄,衣服飲食,爰及婚宦,至于士庶貴賤之隔, 俗以為常。身沒之后,辭訟盈公門,謗辱彰道路,子誣母為妾,弟黜兄為傭,播揚先人之辭跡,暴露祖考之長短,以求直己者,往往而有。悲夫!自古奸臣佞妾, 以一言陷人者眾矣!況夫婦之義,曉夕移之,婢仆求容,助相說引,積年累月,安有孝子乎?此不可不畏。
  凡庸之性,后夫多寵前夫之孤,后妻必虐前妻之子;非唯婦人懷嫉妒之情, 丈夫有沈惑之僻,亦事勢使之然也。前夫之孤,不敢與我子爭家,提攜鞠養,積習生愛,故寵之;前妻之子,每居己生之上,宦學婚嫁,莫不為防焉,故虐之。
  異姓寵則父母被怨,繼親虐則兄弟為讎,家有此者,皆門戶之禍也。
  思魯等從舅殷外臣,博達之士也。有子基、諶,皆已成立,而再娶王氏?;?每拜見后母,感慕嗚咽,不能自持,家人莫忍仰視。王亦凄愴,不知所容,旬月求退,便以禮遣,此亦悔事也。
  《后漢書》曰:“安帝時,汝南薛包孟嘗,好學篤行,喪母,以至孝聞。及 父娶后妻而憎包,分出之。包日夜號泣,不能去,至被毆杖。不得已,廬于舍外,旦入而灑埽。父怒,又逐之,乃廬于里門,昏晨不廢。積歲余,父母慚而還之。
  后行六年服,喪過乎哀。既而弟子求分財異居,包不能止,乃中分其財:奴婢引 其老者,曰:‘與我共事久,若不能使也?!飶]取其荒頓者,曰:‘吾少時所理,意所戀也?!魑锶∑湫鄶≌?i>,曰:‘我素所服食,身口所安也?!茏訑?破其產,還復賑給。建光中,公車特征,至拜侍中。包性恬虛,稱疾不起,以死自乞。有詔賜告歸也?!?/p>治家

夫風化者,自上而行于下者也,自先而施于后者也。是以父不慈則子不孝, 兄不友則弟不恭,夫不義則婦不順矣。父慈而子逆,兄友而弟傲,夫義而婦陵,則天之兇民,乃刑戮之所攝,非訓導之所移也。
  笞怒廢于家,則豎子之過立見;刑罰不中,則民無所措手足。治家之寬猛,亦猶國焉。
  孔子曰:“奢則不孫,儉則固;與其不孫也,寧固?!庇衷疲骸叭缬兄芄?才之美,使驕且吝,其余不足觀也已?!比粍t可儉而不可吝已。儉者,省約為禮之謂也;吝者,窮急不恤之謂也。今有施則奢,儉則吝;如能施而不奢,儉而不吝,可矣。
  生民之本,要當稼穡而食,桑麻以衣。蔬果之畜,園場之所產;雞豚之善, 塒圈之所生。爰及棟宇器械,樵蘇脂燭,莫非種殖之物也。至能守其業者,閉門而為生之具以足,但家無鹽井耳。今北土風俗,率能躬儉節用,以贍衣食;江南奢侈,多不逮焉。
  梁孝元世,有中書舍人,治家失度,而過嚴刻,妻妾遂共貨刺客,伺醉而殺之。
  世間名士,但務寬仁;至于飲食饟饋,僮仆減損,施惠然諾,妻子節量,狎侮賓客,侵耗鄉黨:此亦為家之巨蠹矣。
  齊吏部侍郎房文烈,未嘗嗔怒,經霖雨絕糧,遣婢糴米,因爾逃竄,三四許 日,方復擒之。房徐曰:“舉家無食,汝何處來?”竟無捶撻。嘗寄人宅,奴婢徹屋為薪略盡,聞之顰蹙,卒無一言。
  裴子野有疏親故屬饑寒不能自濟者,皆收養之;家素清貧,時逢水旱,二石 米為薄粥,僅得遍焉,躬自同之,常無厭色。鄴下有一領軍,貪積已甚,家童八百,誓滿一千;朝夕每人肴膳,以十五錢為率,遇有客旅,更無以兼。后坐事伏 法,籍其家產,麻鞋一屋,弊衣數庫,其余財寶,不可勝言。南陽有人,為生奧博,性殊儉吝,冬至后女婿謁之,乃設一銅甌酒,數臠獐肉;婿恨其單率,一舉 盡之。主人愕然,俯仰命益,如此者再;退而責其女曰:“某郎好酒,故汝常貧?!奔捌渌篮?i>,諸子爭財,兄遂殺弟。
  婦主中饋,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,國不可使預政,家不可使幹蠱;如有聰明才智,識達古今,正當輔佐君子,助其不足,必無牝雞晨鳴,以致禍也。
  江東婦女,略無交游,其婚姻之家,或十數年間,未相識者,惟以信命贈遺, 致殷勤焉。鄴下風俗,專以婦持門戶,爭訟曲直,造請逢迎,車乘填街衢,綺羅盈府寺,代子求官,為夫訴屈。此乃恒、代之遺風乎?南間貧素,皆事外飾,車 乘衣服,必貴齊整;家人妻子,不免饑寒。河北人事,多由內政,綺羅金翠,不可廢闕,羸馬顇奴,僅充而已;倡和之禮,或爾汝之。
  河北婦人,織纴組紃之事,黼黻錦肅羅綺之工,大優于江東也。
  太公曰:“養女太多,一費也?!标愞唬骸氨I不過五女之門?!迸疄槔?i>, 亦以深矣。然天生蒸民,先人傳體,其如之何?世人多不舉女,賊行骨肉,豈當如此,而望福于天乎?吾有疏親,家饒妓媵,誕育將及,便遣閽豎守之。體有不 安,窺窗倚戶,若生女者,輒持將去;母隨號泣,使人不忍聞也。
  婦人之性,率寵子婿而虐兒婦。寵婿,則兄弟之怨生焉;虐婦,則姊妹之讒 行焉。然則女之行留,皆得罪于其家者,母實為之。至有諺云:“落索阿姑餐?!贝似湎鄨笠?。家之常弊,可不誡哉! 婚姻素對,靖侯成規。近世嫁娶,遂有賣女納財,買婦輸絹,比量父祖,計較錙銖,責多還少,市井無異?;蜮鲈陂T,或傲婦擅室,貪榮求利,反招羞恥,可不慎歟! 借人典籍,皆須愛護,先有缺壞,就為補治,此亦士大夫百行之一也。濟陽江祿,讀書未竟,雖有急速,必待卷束整齊,然后得起,故無損敗,人不厭其求 假焉?;蛴欣羌畮装?i>,分散部帙,多為童幼婢妾之所點污,風雨蟲鼠之所毀傷,實為累德。吾每讀圣人之書,未嘗不肅敬對之;其故紙有《五經》詞義,及賢達姓名,不敢穢用也。
  吾家巫覡禱請,絕于言議;符書章醮亦無祈焉,并汝曹所見也。勿為妖妄之費。

風操

吾觀《禮經》,圣人之教:箕帚匕箸,咳唾唯諾,執燭沃盥,皆有節文,亦 為至矣。但既殘缺,非復全書;其有所不載,及世事變改者,學達君子,自為節度,相承行之,故世號士大夫風操。而家門頗有不同,所見互稱長短;然其阡陌, 亦自可知。昔在江南,目能視而見之,耳能聽而聞之;蓬生麻中,不勞翰墨。汝曹生于戎馬之間,視聽之所不曉,故聊記錄以傳示子孫。
  《禮》云:“見似目瞿,聞名心瞿?!庇兴杏|,惻愴心眼;若在從容平常 之地,幸須申其情耳。必不可避,亦當忍之;猶如伯叔兄弟,酷類先人,可得終身腸斷,與之絕耶?又:“臨文不諱,廟中不諱,君所無私諱?!币嬷劽?i>,須 有消息,不必期于顛沛而走也。梁世謝舉,甚有聲譽,聞諱必哭,為世所譏。又有臧逢世,臧嚴之子也,篤學修行,不墜門風,孝元經牧江州,遣往建昌督事, 郡縣民庶,競修箋書,朝夕輻輳,幾案盈積,書有稱“嚴寒”者,必對之流涕,不省取記,多廢公事,物情怨駭,竟以不辦而退。此并過事也。
  近在揚都,有一士人諱審,而與沈氏交結周厚,沈與其書,名而不姓,此非人情也。
  凡避諱者,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:桓公名白,博有五皓之稱;厲王名長, 琴有修短之目。不聞謂布帛為布皓,呼腎腸為腎修也。梁武小名阿練,子孫皆呼練為絹;乃謂銷煉物為銷絹物,恐乖其義?;蛴兄M云者,呼紛紜為紛煙;有諱桐 者,呼梧桐樹為白鐵樹,便似戲笑耳。
  周公名子曰禽,孔子名兒曰鯉,止在其身,自可無禁,至若衛侯、魏公子、 楚太子,皆名蟣虱;長卿名犬子,王修名狗子,上有連及,理未為通,古之所行,今之所笑也。北土多有名兒為驢駒、豚子者,使其自稱及兄弟所名,亦何忍哉? 前漢有尹翁歸,后漢有鄭翁歸,梁家亦有孔翁歸,又有顧翁寵;晉代有許思妣、孟少孤:如此名字,幸當避之。
  今人避諱,更急于古。凡名子者,當為孫地。吾親識中有諱襄、諱友、諱同、諱清、諱和、諱禹,交疏造次,一座百犯 ,聞者辛苦,無憀賴焉。
  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,故名相如,顧元嘆慕蔡邕,故名雍,而后漢有朱倀字孫卿,許暹字顏回,梁世有庾晏嬰、祖孫登,連古人姓為名字,亦鄙事也。
  昔劉文饒不忍罵奴為畜產,今世愚人遂以相戲,或有指名為豚犢者:有識傍觀,猶欲掩耳,況當之者乎?近在議曹,共平章百官秩祿,有一顯貴,當世名臣,意嫌所議過厚。齊 朝有一兩士族文學之人,謂此貴曰:“今日天下大同,須為百代典式,豈得尚作關中舊意?明公定是陶朱公大兒耳!”彼比歡笑,不以為嫌。
  昔侯霸之子孫,稱其祖父曰家公;陳思王稱其父為家父,母為家母,潘尼稱 其祖曰家祖:古人之所行,今人之所笑也。今南北風俗,言其祖及二親,無云家者;田里猥人,方有此言耳。凡與人言,言己世父,以次第稱之,不云家者,以 尊于父,不敢家也。凡言姑姊妹女子子:已嫁,則以夫氏稱之;在室,則以次第稱之。言禮成他族,不得云家也。子孫不得稱家者,輕略之也。蔡邕書集,呼其 姑姊為家姑家姊;班固書集,亦云家孫:今并不行也。
  凡與人言,稱彼祖父母、世父母、父母及長姑,皆加尊字,自叔父母以下,則加賢字,尊卑之差也。王羲之書,稱彼之母與自稱己母同,不云尊字,今所非也。
  南人冬至歲首,不詣喪家;若不修書,則過節束帶以申慰。北人至歲之日, 重行吊禮;禮無明文,則吾不取。南人賓至不迎,相見捧手而不揖,送客下席而已;北人迎送并至門,相見則揖,皆古之道也,吾善其迎揖。
  昔者,王侯自稱孤、寡、不穀,自茲以降,雖孔子圣師,與門人言皆稱名也。
  后雖有臣仆之稱,行者蓋亦寡焉。江南輕重,各有謂號,具諸《書儀》;北人多稱名者,乃古之遺風,吾善其稱名焉。
  言及先人,理當感慕,古者之所易,今人之所難。江南人事不獲已,須言閥閱, 必以文翰,罕有面論者。北人無何便爾話說,及相訪問。如此之事,不可加于人也。人加諸己,則當避之。名位未高,如為勛貴所逼,隱忍方便,速報取了;勿 使煩重,感辱祖父。若沒,言須及者,則斂容肅坐,稱大門中,世父、叔父則稱從兄弟門中,兄弟則稱亡者子某門中,各以其尊卑輕重為容色之節,皆變于常。
  若與君言,雖變于色,猶云亡祖、亡伯、亡叔也。吾見名士,亦有呼其亡兄弟為兄子 弟子門中者,亦未為安貼也。北土風俗,都不行此。太山羊偘,梁初入南;吾近至鄴,其兄子肅訪偘委曲,吾答之云:“卿從門中在梁,如此如此?!泵C曰: “是我親第七亡叔,非從也?!弊嫘⑨缭谧?i>,先知江南風俗,乃謂之云:“賢從弟門中,何故不解?”古人皆呼伯父叔父,而今世多單呼伯叔。從父兄弟姊妹已孤,而對其前,呼 其母為伯叔母,此不可避者也。兄弟之子已孤,與他人言,對孤者前,呼為兄子弟子,頗為不忍;北土人多呼為侄。案:《爾雅》、《喪服經》、《左傳》,侄 雖名通男女,并是對姑之稱。晉世已來,始呼叔侄;今呼為侄,于理為勝也。
  別易會難,古人所重;江南餞送,下泣言離。有王子侯,梁武帝弟,出為東 郡,與武帝別,帝曰:“我年已老,與汝分張,甚以惻愴?!睌敌袦I下。侯遂密云,赧然而出。坐此被責,飄飖舟渚,一百許日,卒不得去。北間風俗,不屑此 事,歧路言離,歡笑分首。然人性自有少涕淚者,腸雖欲絕,目猶爛然;如此之人,不可強責。
  凡親屬名稱,皆須粉墨,不可濫也。無風教者,其父已孤,呼外祖父母與祖 父母同,使人為其不喜聞也。雖質于面,皆當加外以別之;父母之世叔父,皆當加其次第以別之;父母之世叔母,皆當加其姓以別之;父母之群從世叔父母及從 祖父母,皆當加其爵位若姓以別之。河北士人,皆呼外祖父母為家公家母;江南田里間亦言之。以家代外,非吾所識。
  凡宗親世數,有從父,有從祖,有族祖。江南風俗,自茲已往,高秩者,通 呼為尊,同昭穆者,雖百世猶稱兄弟;若對他人稱之,皆云族人。河北士人,雖三二十世,猶呼為從伯從叔。梁武帝嘗問一中土人曰:“卿北人,何故不知有族?” 答云:“骨肉易疏,不忍言族耳?!碑敃r雖為敏對,于禮未通。
  吾嘗問周弘讓曰:“父母中外姊妹,何以稱之?”周曰:“亦呼為丈人?!?自古未見丈人之稱施于婦人也。吾親表所行,若父屬者,為某姓姑;母屬者,為某姓姨。中外丈人之婦,猥俗呼為丈母,士大夫謂之王母、謝母云。而《陸機集》 有《與長沙顧母書》,乃其從叔母也,今所不行。
  齊朝士子,皆呼祖仆射為祖公,全不嫌有所涉也,乃有對面以相戲者。
  古者,名以正體,字以表德,名終則諱之,字乃可以為孫氏??鬃拥茏佑浭?者,皆稱仲尼;呂后微時,嘗字高祖為季;至漢爰種,字其叔父曰絲;王丹與侯霸子語,字霸為君房;江南至今不諱字也。河北士人全不辨之,名亦呼為字,字 固呼為字。尚書王元景兄弟,皆號名人,其父名云,字羅漢,一皆諱之,其余不足怪也。
  《禮·間傳》云:“斬恐?,若往而箔h矗黃肟之哭,若往而反;大功之 哭,三曲而哀;小功緦麻,哀容可也,此哀之發于聲音也?!薄缎⒔洝吩疲骸翱薏话??!苯哉摽抻休p重質文之聲也。禮以哭有言者為號;然則哭亦有辭也。江南 喪哭,時有哀訴之言耳;山東重喪,則唯呼蒼天,期功以下,則唯呼痛深,便是號而不哭。
  江南凡遭重喪,若相知者,同在城邑,三日不吊則絕之;除喪,雖相遇則避 之,怨其不己憫也。有故及道遙者,致書可也;無書亦如之。北俗則不爾。江南凡吊者,主人之外,不識者不執手;識輕服而不識主人,則不于會所而吊,他日修名詣其家。
  陰陽說云:“辰為水墓,又為土墓,故不得哭?!蓖醭洹墩摵狻吩疲骸俺饺?不哭,哭必重喪?!苯駸o教者,辰日有喪,不問輕重,舉家清謐,不敢發聲,以辭吊客。道書又曰:“晦歌朔哭,皆當有罪,天奪其算?!眴始宜吠?i>,哀感彌深, 寧當惜壽,又不哭也?亦不諭。
  偏傍之書,死有歸殺。子孫逃竄,莫肯在家;畫瓦書符,作諸厭勝;喪出之 日,門前然火,戶外列灰,祓送家鬼,章斷注連:凡如此比,不近有情,乃儒雅之罪人,彈議所當加也。
  己孤,而履歲及長至之節,無父,拜母、祖父母、世叔父母、姑、兄、姊,則皆泣;無母,拜父、外祖父母、舅、姨、兄、姊,亦如之:此人情也。
  江左朝臣,子孫初釋服,朝見二宮,皆當泣涕;二宮為之改容。頗有膚色充 澤,無哀感者,梁武薄其為人,多被抑退。裴政出服,問訊武帝,貶瘦枯槁,涕泗滂沱,武帝目送之曰:“裴之禮不死也?!?二親既沒,所居齋寢,子與婦弗忍入焉。北朝頓丘李構,母劉氏,夫人亡后,所住之堂,終身鎖閉,弗忍開入也。夫人,宋廣州刺史纂之孫女,故構猶染江 南風教。其父獎,為揚州刺史,鎮壽春,遇害。構嘗與王松年、祖孝徵數人同集談宴。孝徵善畫,遇有紙筆,圖寫為人。頃之,因割鹿尾,戲截畫人以示構,而 無他意。構愴然動色,便起就馬而去。舉坐驚駭,莫測其情。祖君尋悟,方深反側,當時罕有能感此者。吳郡陸襄,父閑被刑,襄終身布衣蔬飯,雖姜菜有切割, 皆不忍食;居家惟以掐摘供廚。江寧姚子篤,母以燒死,終身不忍啖炙。豫章熊康父以醉而為奴所殺,終身不復嘗酒。然禮緣人情,恩由義斷,親以噎死,亦當不可絕食也。
  《禮經》:父之遺書,母之杯圈,感其手口之澤,不忍讀用。政為常所講習, 讎??槍?i>,及偏加服用,有跡可思者耳。若尋常墳典,為生什物,安可悉廢之乎?既不讀用,無容散逸,惟當緘保,以留后世耳。
  思魯等第四舅母,親吳郡張建女也,有第五妹,三歲喪母。靈床上屏風,平 生舊物,屋漏沾濕,出曝曬之,女子一見,伏床流涕。家人怪其不起,乃往抱持;薦席淹漬,精神傷怛,不能飲食。將以問醫,醫診脈云:“腸斷矣!”因爾便吐 血,數日而亡。中外憐之,莫不悲嘆。
  《禮云》:“忌日不樂?!闭愿心截铇O,惻愴無聊,故不接外賓,不理眾 務耳。必能悲慘自居,何限于深藏也?世人或端坐奧室,不妨言笑,盛營甘美,厚供齋食;迫有急卒,密戚至交,盡無相見之理:蓋不知禮意乎! 魏世王修母以社日亡;來歲社日,修感念哀甚,鄰里聞之,為之罷社。今二親喪亡,偶值伏臘分至之節,及月小晦后,忌之外,所經此日,猶應感慕,異于 余辰,不預飲宴、聞聲樂及行游也。
  劉縚、緩、綏,兄弟并為名器,其父名昭,一生不為照字,惟依《爾雅》火旁 作召耳。然凡文與正諱相犯 ,當自可避;其有同音異字,不可悉然。劉字之下,即有昭音。呂尚之兒,如不為上;趙壹之子,儻不作一:便是下筆即妨,是書皆觸也。
  嘗有甲設宴席,請乙為賓;而旦于公庭見乙之子,問之曰:“尊侯早晚顧宅?”乙子稱其父已往。時以為笑。如此比例,觸類慎之,不可陷于輕脫。
  江南風俗,兒生一期,為制新衣,盥浴裝飾,男則用弓矢紙筆,女則刀尺針 縷,并加飲食之物,及珍寶服玩,置之兒前,觀其發意所取,以驗貪廉愚智,名之為試兒。親表聚集,致宴享焉。自茲已后,二親若在,每至此日,嘗有酒食之 事耳。無教之徒,雖已孤露,其日皆為供頓,酣暢聲樂,不知有所感傷。梁孝元年少之時,每八月六日載誕之辰,常設齋講;自阮修容薨歿之后,此事亦絕。
  人有憂疾,則呼天地父母,自古而然。今世諱避,觸途急切。而江東士庶, 痛則稱禰。禰是父之廟號,父在無容稱廟,父歿何容輒呼?《蒼頡篇》有倄字,《訓詁》云:“痛而謼也,音羽罪反?!苯癖比送磩t呼之?!堵曨悺芬粲隈绶?i>, 今南人痛或呼之。此二音隨其鄉俗,并可行也。
  梁世被系劾者,子孫弟侄,皆詣闕三日,露跣陳謝;子孫有官,自陳解職。
  子則草屩粗衣,蓬頭垢面,周章道路,要候執事,叩頭流血,申訴冤枉。若配徒 隸,諸子并立草庵于所署門,不敢寧宅,動經旬日,官司驅遣,然后始退。江南諸憲司彈人事,事雖不重,而以教義見辱者,或被輕系而身死獄戶者,皆為怨仇, 子孫三世不交通矣。到洽為御史中丞,初欲彈劉孝綽,其兄溉先與劉善,苦諫不得,乃詣劉涕泣告別而去。
  兵兇戰危,非安全之道。古者,天子喪服以臨師,將軍鑿兇門而出。父祖伯 叔,若在軍陣,貶損自居,不宜奏樂宴會及婚冠吉慶事也。若居圍城之中,憔悴容色,除去飾玩,常為臨深履薄之狀焉。父母疾篤,醫雖賤雖少,則涕泣而拜之, 以求哀也。梁孝元在江州,嘗有不豫;世子方等親拜中兵參軍李猷焉。
  四海之人,結為兄弟,亦何容易。必有志均義敵,令終如始者,方可議之。
  一爾之后,命子拜伏,呼為丈人,申父友之敬;身事彼親,亦宜加禮。比見北人,甚輕此節,行路相逢,便定昆季,望年觀貌,不擇是非,至有結父為兄,托子為弟者。
  昔者,周公一沐三握發,一飯三吐餐,以接白屋之士,一日所見者七十余 人。晉文公以沐辭豎頭須,致有圖反之誚。門不停賓,古所貴也。失教之家,閽寺無禮,或以主君寢食嗔怒,拒客未通,江南深以為恥。黃門侍郎裴之禮,號 善為士大夫,有如此輩,對賓杖之;其門生僮仆,接于他人,折旋俯仰,辭色應對,莫不肅敬,與主無別也。

慕賢

古人云:“千載一圣,猶旦暮也;五百年一賢,猶比髆也?!毖允ベt之難得, 疏闊如此。儻遭不世明達君子,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?吾生于亂世,長于戎馬,流離播越,聞見已多;所值名賢,未嘗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。人在少年,神情未 定,所與款狎,熏漬陶染,言笑舉動,無心于學,潛移暗化,自然似之;何況操履藝能,較明易習者也?是以與善人居,如入芝蘭之室,久而自芳也;與惡人居, 如入鮑魚之肆,久而自臭也。墨子悲于染絲,是之謂矣。君子必慎交游焉??鬃釉唬骸盁o友不如己者?!鳖?、閔之徒,何可世得!但優于我,便足貴之。
  世人多蔽,貴耳賤目,重遙輕近。少長周旋,如有賢哲,每相狎侮,不加禮 敬;他鄉異縣,微藉風聲,延頸企踵,甚于饑渴。校其長短,覈其精粗,或彼不能如此矣。所以魯人謂孔子為東家丘,昔虞國宮之奇,少長于君,君狎之,不納 其諫,以至亡國,不可不留心也。
  用其言,棄其身,古人所恥。凡有一言一行,取于人者,皆顯稱之,不可竊人之美,以為己力;雖輕雖賤者,必歸功焉。竊人之財,刑辟之所處;竊人之美,鬼神之所責。
  梁孝元前在荊州,有丁覘者,洪亭民耳,頗善屬文,殊工草隸;孝元書記, 一皆使之。軍府輕賤,多未之重,恥令子弟以為楷法,時云:“丁君十紙,不敵王褒數字?!蔽嵫艕燮涫舟E,常所寶持。孝元嘗遣典簽惠編送文章示蕭祭酒,祭 酒問云:“君王比賜書翰,及寫詩筆,殊為佳手,姓名為誰?那得都無聲問?”編以實答。子云嘆曰:“此人后生無比,遂不為世所稱,亦是奇事?!庇谑锹務?少復刮目。稍仕至尚書儀曹郎,末為晉安王侍讀,隨王東下。及西臺陷歿,簡牘湮散,丁亦尋卒于揚州;前所輕者,后思一紙,不可得矣。
  侯景初入建業,臺門雖閉,公私草擾,各不自全。太子左衛率羊侃坐東掖門, 部分經略,一宿皆辦,遂得百余日抗拒兇逆。于時,城內四萬許人,王公朝士,不下一百,便是恃侃一人安之,其相去如此。古人云:“巢父、許由,讓于天下; 市道小人,爭一錢之利?!币嘁褢乙?。
  齊文宣帝即位數年,便沈湎縱恣,略無綱紀;尚能委政尚書令楊遵彥,內外 清謐,朝野晏如,各得其所,物無異議,終天保之朝。遵彥后為孝昭所戮,刑政于是衰矣。斛律明月齊朝折沖之臣,無罪被誅,將士解體,周人始有吞齊之志, 關中至今譽之。此人用兵,豈止萬夫之望而已也!國之存亡,系其生死。
  張延雋之為晉州行臺左丞,匡維主將,鎮撫疆場,儲積器用,愛活黎民,隱 若敵國矣。群小不得行志,同力遷之;既代之后,公私擾亂,周師一舉,此鎮先平。齊亡之跡,啟于是矣。

勉學

自古明王圣帝,猶須勤學,況凡庶乎!此事篇于經史,吾亦不能鄭重,聊舉 近世切要,以啟寤汝耳。士大夫子弟,數歲已上,莫不被教,多者或至《禮》、《傳》,少者不失《詩》、《論》。及至冠婚,體性稍定;因此天機,倍須訓誘。
  有志尚者,遂能磨礪,以就素業;無履立者,自茲墮慢,便為凡人。人生在世, 會當有業:農民則計量耕稼,商賈則討論貨賄,工巧則致精器用,伎藝則沈思法術,武夫則慣習弓馬,文士則講議經書。多見士大夫恥涉農商,差務工伎,射則 不能穿札,筆則才記姓名,飽食醉酒,忽忽無事,以此銷日,以此終年?;蛞蚣沂烙嗑w,得一階半級,便自為足,全忘修學;及有吉兇大事,議論得失,蒙然張 口,如坐云霧;公私宴集,談古賦詩,塞默低頭,欠伸而已。有識旁觀,代其入地。何惜數年勤學,長受一生愧辱哉! 梁朝全盛之時,貴游子弟,多無學術,至于諺云:“上車不落則著作,體中何如則秘書?!睙o不熏衣剃面,傅粉施朱,駕長檐車,跟高齒屐,坐棋子方褥, 憑斑絲隱囊,列器玩于左右,從容出入,望若神仙。明經求第,則顧人答策:三九公宴,則假手賦詩。當爾之時,亦快士也。及離亂之后,朝市遷革,銓衡選 舉,非復曩者之親;當路秉權,不見昔時之黨。求諸身而無所得,施之世而無所用。被褐而喪珠,失皮而露質,兀若枯木,泊若窮流,鹿獨戎馬之間,轉死溝壑 之際。當爾之時,誠駑材也。有學藝者,觸地而安。自荒亂已來,諸見俘虜。雖百世小人,知讀《論語》、《孝經》者,尚為人師,雖千載冠冕,不曉書記者,莫 不耕田養馬。以此觀之,安可不自勉耶?若能常保數百卷書,千載終不為小人也。
  夫明《六經》之指,涉百家之書,縱不能增益德行,敦厲風俗,猶為一藝,得以自資。父兄不可常依,鄉國不可常保,一旦流離,無人庇蔭,當自求諸身耳。
  諺曰:“積財千萬,不如薄伎在身?!奔恐琢暥少F者,無過讀書也。世人不 問愚智,皆欲識人之多,見事之廣,而不肯讀書,是猶求飽而懶營饌,欲暖而惰裁衣也。夫讀書之人,自羲、農已來,宇宙之下,凡識幾人,凡見幾事,生民之 成敗好惡,固不足論,天地所不能藏,鬼神所不能隱也。
  有客難主人曰:“吾見強弩長戟,誅罪安民,以取公侯者有矣;文義習吏, 匡時富國,以取卿相者有矣;學備古今,才兼文武,身無祿位,妻子饑寒者,不可勝數,安足貴學乎?”主人對曰:“夫命之窮達,猶金玉木石也;修以學藝, 猶磨瑩雕刻也。金玉之磨瑩,自美其礦璞,木石之段塊,自丑其雕刻;安可言木石之雕刻,乃勝金玉之礦璞哉?不得以有學之貧賤,比于無學之富貴也。且負甲 為兵,咋筆為吏,身死名滅者如牛毛,角立杰出者如芝草;握素披黃,吟道詠德,苦辛無益者如日蝕,逸樂名利者如秋荼,豈得同年而語矣。且又聞之:生而知之 者上,學而知之者次。所以學者,欲其多知明達耳。必有天才,拔群出類,為將則闇與孫武、吳起同術,執政則懸得管仲、子產之教,雖未讀書,吾亦謂之學矣。
  今子即不能然,不師古之蹤跡,猶蒙被而臥耳。
  人見鄰里親戚有佳快者,使子弟慕而學之,不知使學古人,何其蔽也哉?世 人但知跨馬被甲,長槊強弓,便云我能為將;不知明乎天道。辯乎地利,比量逆順,鑒達興亡之妙也。但知承上接下,積財聚谷,便云我能為相;不知敬鬼事神, 移風易俗,調節陰陽,薦舉賢圣之至也。但知私財不入,公事夙辦,便云我能治民;不知誠己刑物,執轡如組,反風滅火,化鴟為鳳之術也。但知抱令守律,早 刑晚舍,便云我能平獄;不知同轅觀罪,分劍追財,假言而奸露,不問而情得之察也。爰及農商工賈,廝役奴隸,釣魚屠肉,飯牛牧羊,皆有先達,可為師表, 博學求之,無不利于事也。
  夫所以讀書學問,本欲開心明目,利于行耳。未知養親者,欲其觀古人之先 意承顏,怡聲下氣,不憚劬勞,以致甘腝,惕然慚懼,起而行之也;未知事君者,欲其觀古人之守職無侵,見危授命,不忘誠諫,以利社稷,惻然自念,思欲 效之也;素驕奢者,欲其觀古人之恭儉節用,卑以自牧,禮為教本,敬者身基,瞿然自失,斂容抑志也;素鄙吝者,欲其觀古人之貴義輕財,少私寡欲,忌盈惡 滿,赒窮恤匱,赧然悔恥,積而能散也;素暴悍者,欲其觀古人之小心黜己,齒弊舌存,含垢藏疾,尊賢容眾,苶然沮喪,若不勝衣也;素怯懦者,欲者觀古人 之達生委命,強毅正直,立言必信,求福不回,勃然奮厲,不可恐懾也:歷茲以往,百行皆然??v不能淳,去泰去甚。學之所知,施無不達。世人讀書者,但能 言之,不能行之,忠孝無聞,仁義不足;加以斷一條訟,不必得其理;宰千戶縣,不必理其民;問其造屋,不必知楣橫而棁豎也;問其為田,不必知稷早而黍遲也; 吟嘯談謔,諷詠辭賦,事既優閑,材增迂誕,軍國經綸,略無施用:故為武人俗吏所共嗤詆,良由是乎!夫學者所以求益耳。見人讀數十卷書,便自高大,凌忽長者,輕慢同列;人 疾之如仇敵,惡之如鴟梟。如此以學自損,不如無學也。
  古之學者為己,以補不足也;今之學者為人,但能說之也。古之學者為人, 行道以利世也;今之學者為己。修身以求進也。夫學者是猶種樹也,春玩其華,秋登其實;講論文章,春華也,修身利行,秋實也。
  人生小幼,精神專利,長成已后,思慮散逸,固須早教,勿失機也。吾七歲 時,誦《靈光殿賦》,至于今日,十年一理,猶不遺忘;二十之外,所誦經書,一月廢置,便至荒蕪矣。然人有坎壈,失于盛年,猶當晚學,不可自棄??鬃釉疲?“五十以學《易》,可以無大過矣?!蔽何?、袁遺,老而彌篤,此皆少學而至老不倦也。曾子七十乃學,名聞天下;荀卿五十,始來游學,猶為碩儒;公孫弘四 十余,方讀《春秋》,以此遂登丞相;朱云亦四十,始學《易》、《論語》;皇甫謐二十,始受《孝經》、《論語》:皆終成大儒,此并早迷而晚寤也。世人婚 冠未學,便稱遲暮,因循面墻,亦為愚耳。幼而學者,如日出之光,老而學者,如秉燭夜行,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。
  學之興廢,隨世輕重。漢時賢俊,皆以一經弘圣人之道,上明天時,下該人 事,用此致卿相者多矣。末俗已來不復爾,空守章句,但誦師言,施之世務,殆無一可。故士大夫子弟,皆以博涉為貴,不肯專儒。梁朝皇孫以下,總丱之年, 必先入學,觀其志尚,出身已后,便從文史,略無卒業者。冠冕為此者,則有何胤、劉瓛、明山賓、周舍、朱異、周弘正、賀琛、賀革、蕭子政、劉縚等, 兼通文史,不徒講說也。洛陽亦聞崔浩、張偉、劉芳,鄴下又見邢子才:此四儒者,雖好經術,亦以才博擅名。如此諸賢,故為上品,以外率多田野間人,音辭 鄙陋,風操蚩拙,相與專固,無所堪能,問一言輒酬數百,責其指歸,或無要會。
  鄴下諺云:“博士買驢,書券三紙,未有驢字?!笔谷暌源藶閹?i>,令人氣塞???子曰:“學也祿在其中矣?!苯袂跓o益之事,恐非業也。夫圣人之書,所以設教,但明練經文,粗通注義,常使言行有得,亦足為人;何必“仲尼居”即須兩紙疏 義,燕寢講堂,亦復何在?以此得勝,寧有益乎?光陰可惜,譬諸逝水。當博覽機要,以濟功業;必能兼美,吾無間焉。
  俗間儒士,不涉群書,經緯之外,義疏而已。吾初入鄴,與博陵崔文彥交游, 嘗說《王粲集》中難鄭玄《尚書》事。崔轉為諸儒道之,始將發口,懸見排蹙,云:“文集只有詩賦銘誄,豈當論經書事乎?且先儒之中,未聞有王粲也?!贝?笑而退,竟不以《粲集》示之。魏收之在議曹,與諸博士議宗廟事,引據《漢書》,博士笑曰:“未聞《漢書》得證經術?!笔毡惴夼?i>,都不復言,取《韋玄成傳》, 擲之而起。博士一夜共披尋之,達明,乃來謝曰:“不謂玄成如此學也?!狈蚶?、莊之書,蓋全真養性,不肯以物累己也。故藏名柱史,終蹈流沙;匿 跡漆園,卒辭楚相,此任縱之徒耳。何晏、王弼,祖述玄宗,遞相夸尚,景附草靡,皆以農、黃之化,在乎己身,周、孔之業,棄之度外。而平叔以黨曹爽見誅, 觸死權之網也;輔嗣以多笑人被疾,陷好勝之穽也;山巨源以蓄積取譏,背多藏厚亡之文也;夏侯玄以才望被戮,無支離擁腫之鑒也;荀奉倩喪妻,神傷而卒, 非鼓缶之情也;王夷甫悼子,悲不自勝,異東門之達也;嵇叔夜排俗取禍,豈和光同塵之流也;郭子玄以傾動專勢,寧后身外己之風也;阮嗣宗沈酒荒迷,乖畏 途相誡之譬也;謝幼輿贓賄黜削,違棄其余魚之旨也:彼諸人者,并其領袖,玄宗所歸。其余桎梏塵滓之中,顛仆名利之下者,豈可備言乎!直取其清談雅論, 剖玄析微,賓主往復,娛心悅耳,非濟世成俗之要也。洎于梁世,茲風復闡,《莊》、《老》、《周易》,總謂《三玄》。武皇、簡文,躬自講論。周弘正奉 贊大猷,化行都邑,學徒千馀,實為盛美。元帝在江、荊間,復所愛習,召置學生,親為教授,廢寢忘食,以夜繼朝,至乃倦劇愁憤,輒以講自釋。吾時頗預末 筵,親承音旨,性既頑魯,亦所不好云。
  齊孝昭帝侍婁太后疾,容色憔悴服膳減損。徐之才為灸兩穴,帝握拳代痛, 爪入掌心,血流滿手。后既痊愈,帝尋疾崩,遺詔恨不見太后山陵之事。其天性至孝如彼,不識忌諱如此,良由無學所為。若見古人之譏欲母早死而悲哭之,則 不發此言也。孝為百行之首,猶須學以修飾之,況余事乎!梁元帝嘗為吾說:“昔在會稽,年始十二,便已好學。時又患疥,手不得拳, 膝不得屈。閑齋張葛幃避蠅獨坐,銀甌貯山陰甜酒,時復進之,以自寬痛。率意自讀史書,一日二十卷,既未師受,或不識一字,或不解一語,要自重之,不知 厭倦?!钡圩又?i>,童稚之逸,尚能如此,況其庶士,冀以自達者哉?古人勤學,有握錐投斧,照雪聚螢,鋤則帶經,牧則編簡,亦為勤篤。梁世 彭城劉綺,交州刺史勃之孫,早孤家貧,燈燭難辦,常買荻尺寸折之,然明夜讀。
  孝元初出會稽,精選寮寀,綺以才華,為國常侍兼記室,殊蒙禮遇,終于金紫光 祿。義陽朱詹,世居江陵,后出揚都,好學,家貧無資,累日不爨,乃時吞紙以實腹。寒無氈被,抱犬而臥。犬亦饑虛,起行盜食,呼之不至,哀聲動鄰,猶不 廢業,卒成學士,官至鎮南錄事參軍,為孝元所禮。此乃不可為之事,亦是勤學之一人。東莞臧逢世,年二十余,欲讀班固《漢書》,苦假借不久,乃就姊夫劉 緩乞丐客刺書翰紙末,手寫一本,軍府服其志尚,卒以《漢書》聞。
  齊有宦者內參田鵬鸞,本蠻人也。年十四五,初為閽寺,便知好學,懷袖握 書,曉夕諷誦。所居卑末,使役苦辛,時伺間隙,周章詢請。每至文林館,氣喘汗流,問書之外,不暇他語。及睹古人節義之事,未嘗不感激沈吟久之。吾甚憐 愛,倍加開獎。后被賞遇,賜名敬宣,位至侍中開府。后主之奔青州,遣其西出,參伺動靜,為周軍所獲。問齊主何在,紿云:“已去,計當出境?!币善洳恍?i>, 歐捶服之,每折一支,辭色愈厲,竟斷四體而卒。蠻夷童丱,猶能以學成忠,齊之將相,比敬宣之奴不若也。
  鄴平之后,見徙入關。思魯嘗謂吾曰:“朝無祿位,家無積財,當肆筋力, 以申供養。每被課篤,勤勞經史,未知為子,可得安乎?”吾命之曰:“子當以養為心,父當以學為教。使汝棄學徇財,豐吾衣食,食之安得甘?衣之安得暖? 若務先王之道,紹家世之業,藜羹缊褐,我自欲之?!薄稌吩唬骸昂脝杽t裕?!薄抖Y》云:“獨學而無友,則孤陋而寡聞?!鄙w 須切磋相起明也。見有閉門讀書,師心自是,稠人廣坐,謬誤差失者多矣?!斗Y梁傳》稱公子友與莒拏相搏,左右呼曰“孟勞”?!懊蟿凇闭?i>,魯之寶刀名,亦 見《廣雅》。近在齊時,有姜仲岳謂:“‘孟勞’者,公子左右,姓孟名勞,多力之人,為國所寶?!迸c吾苦諍。時清河郡守邢峙,當世碩儒,助吾證之,赧然 而伏。又《三輔決錄》云:“靈帝殿柱題曰:‘堂堂乎張,京兆田郎?!鄙w引《論語》,偶以四言,目京兆人田鳳也。有一才士,乃言:“時張京兆及田郎二人皆 堂堂耳?!甭勎岽苏f,初大驚駭,其后尋媿悔焉。江南有一權貴,讀誤本《蜀都賦》注,解“蹲鴟,芋也”,乃為“羊”字;人饋羊肉,答書云:“損惠蹲鴟?!?舉朝驚駭,不解事義,久后尋跡,方知如此。元氏之世,在洛京時,有一才學重臣,新得《史記音》,而頗紕繆,誤反“顓頊”字,頊當為許錄反,錯作許緣反, 遂謂朝士言:“從來謬音‘專旭’,當音‘專翾’耳?!贝巳讼扔懈呙?i>,翕然信行;期年之后,更有碩儒,苦相究討,方知誤焉?!稘h書·王莽贊》云:“紫色蛙 聲,余分閏位?!敝^以偽亂真耳。昔吾嘗共人談書,言及王莽形狀,有一俊士,自許史學,名價甚高,乃云:“王莽非直鴟目虎吻,亦紫色蛙聲?!庇帧抖Y樂志》 云:“給太官挏馬酒?!崩钇孀ⅲ骸耙择R乳為酒也,揰挏乃成?!倍植氖?。揰挏,此謂撞搗挺挏之,今為酪酒亦然。向學士又以為種桐時,太官釀 馬酒乃熟。其孤陋遂至于此。太山羊肅,亦稱學問,讀《潘岳賦》:“周文弱枝之棗”,為杖策之杖;《世本》:“容成造歷?!币詺v為碓磨之磨。
  談說制文,援引古昔,必須眼學,勿信耳受。江南閭里間,士大夫或不學問, 羞為鄙樸,道聽途說,強事飾辭:呼徵質為周、鄭,謂霍亂為博陸,上荊州必稱陜西,下揚都言去???i>,言食則糊口,道錢則孔方,問移則楚丘,論婚則宴爾, 及王則無不仲宣,語劉則無不公幹。凡有一二百件,傳相祖述,尋問莫知原由,施安時復失所。莊生有乘時鵲起之說,故謝朓詩曰:“鵲起登吳臺?!蔽嵊幸挥H 表,作《七夕》詩云:“今夜吳臺鵲,亦共往填河?!薄读_浮山記》云:“望平地樹如薺?!惫蚀鲿痹娫疲骸伴L安樹如薺?!庇粥捪掠幸蝗恕对仒湓姟吩疲骸斑b 望長安薺?!庇謬L見謂矜誕為夸毗,呼高年為富有春秋,皆耳學之過也。
  夫文字者,墳籍根本。世之學徒,多不曉字:讀《五經》者,是徐邈而非許 慎;習賦誦者,信褚詮而忽呂忱;明《史記》者,專徐、鄒而廢篆籀;學《漢書》者,悅應、蘇而略《蒼》、《雅》。不知書音是其枝葉,小學乃其宗系。至見服 虔、張揖音義則貴之,得《通俗》、《廣雅》而不屑。一手之中,向背如此,況異代各人乎?夫學者貴能博聞也??酱?i>,官位姓族,衣服飲食,器皿制度,皆欲根尋, 得其原本;至于文字,忽不經懷,己身姓名,或多乖舛,縱得不誤,亦未知所由。
  近世有人為子制名:兄弟皆山傍立字,而有名峙者;兄弟皆手傍立字,而有名機者;兄弟皆水傍立字,而有名凝者。名儒碩學,此例甚多。若有知吾鍾之不調,一何可笑。
  吾嘗從齊主幸并州,自井陘關入上艾縣,東數十里,有獵閭村。后百官受馬 糧在晉陽東百余里亢仇城側。并不識二所本是何地,博求古今,皆未能曉。及檢《字林》、《韻集》,乃知獵閭是舊<谷鼠>余聚,亢仇舊是<谷曼><谷九>亭,悉 屬上艾。時太原王劭欲撰鄉邑記注,因此二名聞之,大喜。
  吾初讀《莊子》“螝二首”,《韓非子》曰:“蟲有螝者,一身兩口, 爭食相龁,遂相殺也”,茫然不識此字何音,逢人輒問,了無解者。案:《爾雅》諸書,蠶蛹名螝,又非二首兩口貪害之物。后見《古今字詁》,此亦古之虺字, 積年凝滯,豁然霧解。
  嘗游趙州,見柏人城北有一小水,土人亦不知名。后讀城西門徐整碑云: “洦流東指?!北娊圆蛔R。吾案《說文》,此字古魄字也,洦,淺水貌。此水漢來本無名矣,直以淺貌目之,或當即以洦為名乎? 世中書翰,多稱勿勿,相承如此,不知所由,或有妄言此忽忽之殘缺耳。案:《說文》:“勿者,州里所建之旗也,象其柄及三斿之形,所以趣民事。故遽者稱為勿勿?!?吾在益州,與數人同坐,初晴日晃,見地上小光,問左右:“此是何物?”有一蜀豎就視,答云:“是豆逼耳?!毕囝欍等?i>,不知所謂。命取將來,乃小豆 也。窮訪蜀土,呼粒為逼,時莫之解。吾云:“《三蒼》、《說文》,此字白下為匕,皆訓粒,《通俗文》音方力反?!北娊詺g悟。
  愍楚友婿竇如同從河州來,得一青鳥,馴養愛玩,舉俗呼之為鹖。吾曰: “鹖出上黨,數曾見之,色并黃黑,無駁雜也。故陳思王《鹖賦》云:‘揚玄黃之勁羽?!痹嚈z《說文》:“<介鳥>雀似鹖而青,出羌中?!薄俄嵓芬艚?。此疑頓釋。
  梁世有蔡朗者諱純,既不涉學,遂呼莼為露葵。面墻之徒,遞相仿效。承圣 中,遣一士大夫聘齊,齊主客郎李恕問梁使曰:“江南有露葵否?”答曰:“露葵是莼,水鄉所出。卿今食者綠葵菜耳?!崩钜鄬W問,但不測彼之深淺,乍聞無以核究。
  思魯等姨夫彭城劉靈,嘗與吾坐,諸子侍焉。吾問儒行、敏行曰:“凡字與 諮議名同音者,其數多少,能盡識乎?”答曰:“未之究也,請導示之?!蔽嵩唬骸胺踩绱死?i>,不預研檢,忽見不識,誤以問人,反為無賴所欺,不容易也?!币?為說之,得五十許字。諸劉嘆曰:“不意乃爾!”若遂不知,亦為異事。

文章

 夫文章者,原出《五經》:詔命策檄,生于《書》者也;序述論議,生于《 易》者也;歌詠賦頌,生于《詩》者也;祭祀哀誄,生于《禮》者也;書奏箴銘,生于《春秋》者也。朝廷憲章,軍旅誓誥,敷顯仁義,發明功德,牧民建國,施 用多途。至于陶冶性靈,從容諷諫,入其滋味,亦樂事也。行有余力,則可習之。
  然而自古文人,多陷輕?。呵恫艙P己,顯暴君過;宋玉體貌容冶,見遇俳優; 東方曼倩,滑稽不雅;司馬長卿,竊貲無操;王褒過章《僮約》;揚雄德敗《美新》;李陵降辱夷虜;劉歆反覆莽世;傅毅黨附權門;班固盜竊父史;趙元叔抗 竦過度;馮敬通浮華擯壓;馬季長佞媚獲誚;蔡伯喈同惡受誅;吳質詆忤鄉里;曹植悖慢犯 法;杜篤乞假無厭;路粹隘狹已甚;陳琳實號粗疏;繁欽性無檢格; 劉楨屈強輸作;王粲率躁見嫌;孔融、禰衡,誕傲致殞;楊修、丁廙,扇動取斃;阮籍無禮敗俗;嵇康凌物兇終;傅玄忿斗免官;孫楚矜夸凌上;陸機犯 順履險; 潘岳乾沒取危;顏延年負氣摧黜;謝靈運空疏亂紀;王元長兇賊自詒;謝玄暉悔慢見及。凡此諸人,皆其翹秀者,不能悉紀,大較如此。至于帝王,亦或未免。
  自昔天子而有才華者,唯漢武、魏太祖、文帝、明帝、宋孝武帝,皆負世議,非 懿德之君也。自子游、子夏、荀況、孟軻、枚乘、賈誼、蘇武、張衡、左思之儔,有盛名而免過患者,時復聞之,但其損敗居多耳。每嘗思之,原其所積,文章之 體,標舉興會,發引性靈,使人矜伐,故忽于持操,果于進取。今世文士,此患彌切,一事愜當,一句清巧,神厲九霄,志凌千載,自吟自賞,不覺更有傍人。
  加以砂礫所傷,慘于矛戟,諷刺之禍,速乎風塵,深宜防慮,以保元吉。
  學問有利鈍,文章有巧拙。鈍學累功,不妨精熟;拙文研思,終歸蚩鄙。但 成學士,自足為人。必乏天才,勿強操筆。吾見世人,至無才思,自謂清華,流布丑拙,亦以眾矣,江南號為“詅癡符”。近在并州,有一士族,好為可笑詩賦, 誂撆邢、魏諸公,眾共嘲弄,虛相贊說,便擊牛釃酒,招延聲譽。其妻,明鑒婦人也,泣而諫之。此人嘆曰:“才華不為妻子所容,何況行路!”至死不 覺。自見之謂明,此誠難也。
  學為文章,先謀親友,得其評裁,知可施行,然后出手;慎勿師心自任,取 笑旁人也。自古執筆為文者,何可勝言。然至于宏麗精華,不過數十篇耳。但使不失體裁,辭意可觀,便稱才士;要須動俗蓋世,亦俟河之清乎! 不屈二姓,夷、齊之節也;何事非君,伊、箕之義也。自春秋以來,家有奔亡,國有吞滅,君臣固無常分矣。然而君子之交絕無惡聲,一旦屈膝而事人,豈 以存亡而改慮?陳孔璋居袁裁書,則呼操為豺狼;在魏制檄,則目紹為蛇虺。在時君所命,不得自專,然亦文之巨患也,當務從容消息之。
  或問揚雄曰:“吾子少而好賦?”雄曰:“然。童子雕蟲篆刻,壯夫不為也?!?余竊非之曰:虞舜歌《南風》之詩,周公作《鴟鸮》之詠,吉甫、史克《雅》、《頌》之美者,未聞皆在幼年累德也??鬃釉唬骸安粚W《詩》,無以言?!薄白?衛返魯,樂正,《雅》,《頌》各得其所?!贝竺餍⒌?i>,引《詩》證之。揚雄安敢忽之也?若論“詩人之賦麗以則,辭人之賦麗以淫”,但知變之而已,又未知 雄自為壯夫何如也?著《劇秦美新》,妄投于閣,周章怖慴,不達天命,童子之為耳?;缸T以勝老子,葛洪以方仲尼,使人嘆息。此人直以曉算術,解陰陽, 故著《太玄經》,數子為所惑耳;其遺言馀行,孫卿、屈原之不及,安敢望大圣之清塵?且《太玄》今竟何用乎?不啻覆醬瓿而已。
  齊世有席毗者,清幹之士,官至行臺尚書,嗤鄙文學,嘲劉逖云:“君輩辭 藻,譬若榮華,須臾之玩,非宏才也;豈比吾徒千丈松樹,常有風霜,不可凋悴矣!”劉應之曰:“既有寒木,又發春華,何如也?”席笑曰:“可哉!” 凡為文章,猶人乘騏驥,雖有逸氣,當以銜勒制之,勿使流亂軌躅,放意填坑岸也。
  文章當以理致為心腎,氣調為筋骨,事義為皮膚,華麗為冠冕。今世相承, 趨末棄本,率多浮艷。辭與理競,辭勝而理伏;事與才爭,事繁而才損。放逸者流宕而忘歸,穿鑿者補綴而不足。時俗如此,安能獨違?但務去泰去甚耳。必有 盛才重譽,改革體裁者,實吾所希。
  古人之文,宏材逸氣,體度風格,去今實遠;但緝綴疏樸,未為密致耳。今 世音律諧靡,章句偶對,諱避精詳,賢于往昔多矣。宜以古之制裁為本,今之辭調為末,并須兩存,不可偏棄也。
  吾家世文章,甚為典正,不從流俗,梁孝元在蕃邸時,撰《西府新文》,訖 無一篇見錄者,亦以不偶于世,無鄭、衛之音故也。有詩賦銘誄書表啟疏二十卷,吾兄弟始在草土,并未得編次,便遭火蕩盡,竟不傳于世。銜酷茹恨,徹于心髓! 操行見于《梁史·文士傳》及孝元《懷舊志》。
  沈隱侯曰:“文章當從三易:易見事,一也;易識字,二也;易讀誦,三也?!?邢子才常曰:“沈侯文章,用事不使人覺,若胸憶語也?!鄙钜源朔?。祖孝徵亦嘗謂吾曰:“沈詩云:‘崖傾護石髓?!素M似用事邪?” 邢子才、魏收俱有重名,時俗準的,以為師匠。邢賞服沈約而輕任昉,魏愛慕任昉而毀沈約,每于談宴,辭色以之。鄴下紛紜,各有朋黨。祖孝徵嘗謂吾曰: “任、沈之是非,乃邢、魏之優劣也?!薄秴蔷酚小镀歧R賦》。昔者,邑號朝歌,顏淵不舍;里名勝母,曾子斂 襟: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。破鏡乃兇逆之獸,事見《漢書》,為文幸避此名也。
  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,題云敬同,《孝經》云:“資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?!?不可輕言也。梁世費旭詩云:“不知是耶非?!币筱咴圃娫疲骸帮u飏云母舟?!焙單脑唬骸靶窦炔蛔R其父,氵云又飖飏其母?!贝穗m悉古事,不可用也。世人或 有文章引《詩》“伐鼓淵淵”者,《宋書》已有屢游之誚;如此流比,幸須避之。
  北面事親,別舅摛《渭陽》之詠;堂上養老,送兄賦桓山之悲,皆大失也。舉此一隅,觸涂宜慎。
  江南文制,欲人彈射,知有病累,隨即改之,陳王得之于丁廙也。山東風俗,不通擊難。吾初入鄴,遂嘗以此忤人,至今為悔;汝曹必無輕議也。
  凡代人為文,皆作彼語,理宜然矣。至于哀傷兇禍之辭,不可輒代。蔡邕為 胡金盈作《母靈表頌》曰:“悲母氏之不永,然委我而夙喪?!庇譃楹椬髌涓搞懺唬骸霸嵛铱甲h郎君?!薄对灐吩唬骸扳e我祖,出自有媯?!蓖豸訛?潘文則《思親詩》云:“躬此勞悴,鞠予小人;庶我顯妣,克保遐年?!倍⑤d乎邕、粲之集,此例甚眾。古人之所行,今世以為諱。陳思王《武帝誄》,遂深 永蟄之思;潘岳《悼亡賦》,乃愴手澤之遺:是方父于蟲,匹婦于考也。蔡邕《楊秉碑》云:“統大麓之重?!迸四帷顿洷R景宣詩》云:“九五思飛龍?!睂O楚 《王驃騎誄》云:“奄忽登遐?!标憴C《父誄》云:“億兆宅心,敦敘百揆?!薄舵⒄C》云:“伣天之和?!苯駷榇搜?,則朝廷之罪人也。王粲《贈楊德祖詩》 云:“我君餞之,其樂洩々?!辈豢赏┤俗?,況儲君乎?挽歌辭者,或云古者《虞殯》之歌,或云出自田橫之客,皆為生者悼往告哀 之意。陸平原多為死人自嘆之言,詩格既無此例,又乖制作本意。
  凡詩人之作,刺箴美頌,各有源流,未嘗混雜,善惡同篇也。陸機為《齊謳 篇》,前敘山川物產風教之盛,后章忽鄙山川之情,殊失厥體。其為《吳趨行》,何不陳子光、夫差乎?《京洛行》,胡不述赧王、靈帝乎? 自古宏才博學,用事誤者有矣;百家雜說,或有不同,書儻湮滅,后人不見,故未敢輕議之。今指知決紕繆者,略舉一兩端以為誡?!对姟吩疲骸坝喧r雉鳴?!?又曰:“雉鳴求其牡?!泵秱鳌芬嘣唬骸苞r,雌雉聲?!庇衷疲骸帮糁z,尚求其雌?!编嵭ⅰ对铝睢芬嘣疲骸傍z,雄雉鳴?!迸嗽蕾x曰:“雉鷕鷕以朝 鴝?!笔莿t混雜其雄雌矣?!对姟吩疲骸翱讘研值??!笨?i>,甚也;懷,思也,言甚可思也。陸機《與長沙顧母書》,述從祖弟士璜死,乃言:“痛心拔腦,有如 孔懷?!毙募韧匆?i>,即為甚思,何故方言有如也?觀其此意,當謂親兄弟為孔懷。
  《詩》云:“父母孔邇?!倍舳H為孔邇,于義通乎?《異物志》云:“擁劍 狀如蟹,但一螯偏大爾?!焙芜d詩云:“躍魚如擁劍?!笔遣环拄~蟹也?!稘h書》:“御史府中列柏樹,常有野鳥數千,棲宿其上,晨去暮來,號朝夕鳥?!倍氖?往往誤作烏鳶用之?!侗阕印氛f項曼都詐稱得仙,自云:“仙人以流霞一杯與我飲之,輒不饑渴?!倍單脑娫疲骸跋剂鞅阃??!币嗒q郭象以惠施之辨為莊 周言也?!逗鬂h書》:“囚司徒崔烈以鋃鐺鎖?!变Z鐺,大鎖也;世間多誤作金銀字。武烈太子亦是數千卷學士,嘗作詩云:“銀鎖三公腳,刀撞仆射頭?!睘樗姿`。
  文章地理,必須愜當。梁簡文《雁門太守行》乃云:“鵝軍攻日逐,燕騎蕩 康居,大宛歸善馬,小月送降書?!笔捵訒煛峨]頭水》云:“天寒隴水急,散漫俱分瀉,北注徂黃龍,東流會白馬?!贝艘嗝髦橹K,美玉之瑕,宜慎之。
  王籍《入若耶溪》詩云:“蟬噪林逾靜,鳥鳴山更幽?!苯弦詾槲耐鈹嘟^, 物無異議。簡文吟詠,不能忘之,孝元諷味,以為不可復得,至《懷舊志》載于《籍傳》。范陽盧詢祖,鄴下才俊,乃言:“此不成語,何事于能?”魏收亦然 其論?!对姟吩疲骸笆捠採R鳴,悠悠旆旌?!泵秱鳌吩唬骸把圆恍鷩W也?!蔽崦繃@此解有情致,籍詩生于此耳。
  蘭陵蕭愨,梁室上黃侯之子,工于篇什。嘗有《秋詩》云:“芙蓉露下落, 楊柳月中疏?!睍r人未之賞也。吾愛其蕭散,宛然在目。潁川荀仲舉、瑯邪諸葛漢,亦以為爾。而盧思道之徒,雅所不愜。
  何遜詩實為清巧,多形似之言;揚都論者,恨其每病苦辛,饒貧寒氣,不及 劉孝綽之雍容也。雖然,劉甚忌之,平生誦何詩,常云:“‘蘧車響北闕’,忄畫々不道車?!庇肿对娫贰?i>,止取何兩篇,時人譏其不廣。劉孝綽當時既有 重名,無所與讓;唯服謝朓,常以謝詩置幾案間,動靜輒諷味。簡文愛陶淵明文,亦復如此。江南語曰:“梁有三何,子朗最多?!比握?i>,遜及思澄、子朗也。
  子朗信饒清巧。思澄游廬山,每有佳篇,亦為冠絕。

名實

名之與實,猶形之與影也。德藝周厚,則名必善焉;容色姝麗,則影必美焉。
  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,猶貌甚惡而責妍影于鏡也。上士忘名,中士立名,下 士竊名。忘名者,體道合德,享鬼神之福祐,非所以求名也;立名者,修身慎行,懼榮觀之不顯,非所以讓名也;竊名者,厚貌深奸,干浮華之虛稱,非所以得名也。
  人足所履,不過數寸,然而咫尺之途,必顛蹶于崖岸,拱把之梁,每沈溺于 川谷者,何哉?為其旁無馀地故也。君子之立己,抑亦如之。至誠之言,人未能信,至潔之行,物或致疑,皆由言行聲名,無余地也。吾每為人所毀,常以此自 責。若能開方軌之路,廣造舟之航,則仲由之言信,重于登壇之盟,趙熹之降城,賢于折沖之將矣。
  吾見世人,清名登而金貝入,信譽顯而然諾虧,不知后之矛戟,毀前之干櫓 也。虙子賤云:“誠于此者形于彼?!比酥搶嵳鎮卧诤跣?i>,無不見乎跡,但察之未熟耳。一為察之所鑒,巧偽不如拙誠,承之以羞大矣。伯石讓卿,王莽辭政, 當于爾時,自以巧密;后人書之,留傳萬代,可為骨寒毛豎也。近有大貴,以孝著聲,前后居喪,哀毀逾制,亦足以高于人矣。而嘗于苫塊之中,以巴豆涂臉, 遂使成瘡,表哭泣之過。左右童豎,不能掩之,益使外人謂其居處飲食,皆為不信。以一偽喪百誠者,乃貪名不已故也。
  有一士族,讀書不過二三百卷,天才鈍拙,而家世殷厚,雅自矜持,多以酒 犢珍玩,交諸名士,甘其餌者,遞共吹噓。朝廷以為文華,亦嘗出境聘。東萊王韓晉明篤好文學,疑彼制作,多非機杼,遂設宴言,面相討試。竟日歡諧,辭人 滿席,屬音賦韻,命筆為詩,彼造次即成,了非向韻。眾客各自沈吟,遂無覺者。
  韓退嘆曰:“果如所量!”韓又嘗問曰:“玉珽杼上終葵首,當作何形?”乃答云:“珽頭曲圜,勢如葵葉耳?!表n既有學,忍笑為吾說之。
  治點子弟文章,以為聲價,大弊事也。一則不可常繼,終露其情;二則學者有憑,益不精勵。
  鄴下有一少年,出為襄國令,頗自勉篤。公事經懷,每加撫恤,以求聲譽。
  凡遣兵役,握手送離,或赍梨棗餅餌,人人贈別,云:“上命相煩,情所不忍; 道路饑渴,以此見思?!泵袷Q之,不容于口。及遷為泗州別駕,此費日廣,不可常周,一有偽情,觸涂難繼,功績遂損敗矣。
  或問曰:“夫神滅形消,遺聲余價,亦猶蟬殼蛇皮,獸<辶亢>鳥跡耳,何預 于死者,而圣人以為名教乎?”對曰:“勸也,勸其立名,則獲其實?!鼻覄褚徊?i>,而千萬人立清風矣;勸一季札,而千萬人立仁風矣;勸一柳下惠,而千萬人 立貞風矣;勸一史魚,而千萬人立直風矣。故圣人欲其魚鱗鳳翼,雜沓參差,不絕于世,豈不弘哉?四海悠悠,皆慕名者,蓋因其情而致其善耳。抑又論之,祖 考之嘉名美譽,亦子孫之冕服墻宇也,自古及今,獲其庇蔭者亦眾矣。夫修善立名者,亦猶筑室樹果,生則獲其利,死則遺其澤。世之汲汲者,不達此意,若其 與魂爽俱升,松柏偕茂者,惑矣哉!

涉務

 士君子處世,貴能有益于物耳,不徒高談虛論,左琴右書,以費人君祿位也。國之用材,大較不過六事:一則朝廷之臣,取其鑒達治體,經綸博雅;二則文史之臣,取其著述憲章,不忘前古;三則軍旅之臣,取其斷決有謀,強干一習一 事;四則籓屏之臣,取其明練風俗,清白愛民;五則使命之臣,取其識變從宜,不辱君命;六則興造之臣,取其程功節費,開略有術,此則皆勤學守行者所能辨也。人性有長短,豈責具美,于六涂哉?但當皆曉指趣,能守一職,便無愧耳。

  吾見世中文學之士,品藻古今,若指諸掌,及有試用,多無所堪。居承平之世,不知有喪亂之禍;處廟堂之下,不知有戰陳之急;保俸祿之資,不知有耕稼之苦;肆吏民之上,不知有勞役之勤,故難以應世經務也。晉朝南渡,優借士族;故一江一 南冠帶,有才干者,擢為令仆已下尚書郎中書舍人已上,典掌機要。其余文義之士,多迂誕浮華,不涉世務;織微過失,又惜行捶楚,所以處于清高,蓋護其短也。至于臺閣令史,主書監帥,諸王箋省,并曉一習一 吏用,濟辦時須,縱有小人之態,皆可鞭杖肅督,故多見委使,蓋用其長也。人每不自量,舉世怨梁武帝父子愛小人而疏士大夫,此亦眼不能見其睫耳。

  梁世士大夫,皆尚褒衣博帶,大冠高履,出則車輿,入則扶侍,郊郭之內,無乘馬者。周弘正為宣城王所愛,給一果下馬,常服御之,舉朝以為放達。至乃尚書郎乘馬,則糾劾之。及侯景之亂,膚脆骨柔,不堪行步,體羸氣弱,不耐寒暑,坐死倉猝者,往往而然。建康令王復性既儒雅,未嘗乘騎,見馬嘶噴陸梁,莫不震懾,乃謂人曰:“正是虎,何故名為馬乎?”其風俗至此。

  人欲知稼穡之艱難,斯蓋貴谷務本之道也。夫食為民天,民非食不生矣,三日不粒,父子不能相存。耕種之,茠鉏之,刈穫之,載積之,打拂之,簸揚之,凡幾涉手,而入倉廩,安可輕農事而貴末業哉?一江一 南朝士,因晉中興,南渡一江一 ,卒為羈旅,至今八九世,未有力田,悉資俸祿而食耳。假令有者,皆信僮仆為之,未嘗目觀起一墢土,耘一株苗;不知幾月當下,幾月當收,安識世間馀務乎?故治官則不了,營家則不辦,皆優閑之過也。

省事

 銘金人云:“無多言,多言多??;無多事,多事多患?!敝猎账菇湟?!能走 者奪其翼,善飛者減其指,有角者無上齒,豐后者無前足,蓋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。古人云:“多為少善,不如執一;鼫鼠五能,不成伎術?!苯烙袃扇?i>, 朗悟士也,性多營綜,略無成名,經不足以待問,史不足以討論,文章無可傳于集錄,書跡未堪以留愛玩,卜筮射六得三,醫藥治十差五,音樂在數十人下,弓 矢在千百人中,天文、畫繪、棋博,鮮卑語、胡書,煎胡桃油,煉錫為銀,如此之類,略得梗概,皆不通熟。惜乎,以彼神明,若省其異端,當精妙也。
  上書陳事,起自戰國,逮于兩漢,風流彌廣。原其體度:攻人主之長短,諫 諍之徒也;訐群臣之得失,訟訴之類也;陳國家之利害,對策之伍也;帶私情之與奪,游說之儔也??偞怂耐?i>,賈誠以求位,鬻言以干祿?;驘o絲毫之益,而有 不省之困,幸而感悟人主,為時所納,初獲不貲之賞,終陷不測之誅,則嚴助、朱買臣、吾丘壽王、主父偃之類甚眾。良史所書,蓋取其狂狷一介,論政得失耳, 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為也。今世所睹,懷瑾瑜而握蘭桂者,悉恥為之。守門詣闕,獻書言計,率多空薄,高自矜夸,無經略之大體,咸秕糠之微事,十條 之中,一不足采,縱合時務,已漏先覺,非謂不知,但患知而不行耳?;虮话l奸私,面相酬證,事途回穴,翻懼愆尤;人主外護聲教,脫加含養,此乃僥幸之徒,不足與比肩也。
  諫諍之徒,以正人君之失爾,必在得言之地,當盡匡贊之規,不容茍免偷安, 垂頭塞耳;至于就養有方,思不出位,干非其任,斯則罪人。故《表記》云:“事君,遠而諫,則諂也;近而不諫,則尸利也?!薄墩撜Z》曰:“未信而諫,人以為謗己也?!?君子當守道崇德,蓄價待時,爵祿不登,信由天命。須求趨競,不顧羞慚,比較材能,斟量功伐,厲色揚聲,東怨西怒;或有劫持宰相瑕疵,而獲酬謝,或 有喧聒時人視聽,求見發遣;以此得官,謂為才力,何異盜食致飽,竊衣取溫哉!世見躁競得官者,便謂“弗索何獲”;不知時運之來,不求亦至也。見靜退未遇 者,便謂“弗為胡成”;不知風云不與;徒求無益也。凡不求而自得,求而不得者,焉可勝算乎!齊之季世,多以財貨托附外家,喧動女謁。拜守宰者,印組光華,車騎輝赫, 榮兼九族,取貴一時。而為執政所患,隨而伺察,既以利得,必以利殆,微染風塵,便乖肅正,坑阱殊深,瘡痏未復,縱得免死,莫不破家,然后噬臍,亦復何 及。吾自南及北,未嘗一言與時人論身分也,不能通達,亦無尤焉。
  王子晉云:‘佐饔得嘗,佐斗得傷?!贝搜詾樯苿t預,為惡則去,不欲黨人 非義之事也。凡損于物,皆無與焉。然而窮烏入懷,仁人所憫;況死士歸我,當棄之乎?伍員之托漁舟,季布之入廣柳,孔融之藏張儉,孫嵩之匿趙岐,前代之 所貴,而吾之所行也,以此得罪,甘心瞑目。至如郭解之代人報讎,灌夫之橫怒求地,游俠之徒,非君子之所為也。如有逆亂之行,得罪于君親者,又不足恤焉。
  親友之迫危難也,家財己力,當無所吝;若橫生圖計,無理請謁,非吾教也。墨翟之徒,世謂熱腹,楊朱之侶,世謂冷腸;腸不可冷,腹不可熱,當以仁義為節文爾。
  前在修文令曹,有山東學士與關中太史競歷,凡十余人,紛紜累歲,內史牒 付議官平之。吾執論曰:“大抵諸儒所爭,四分并減分兩家爾。歷象之要,可以晷景測之;今驗其分至薄蝕,則四分疏而減分密。疏者則稱政令有寬猛,運行致 盈縮,非算之失也;密者則云日月有遲速,以術求之,預知其度,無災祥也。用疏則藏奸而不信,用密則任數而違經。且議官所知,不能精于訟者,以淺裁深, 安有肯服?既非格令所司,幸勿當也?!迸e曹貴賤,咸以為然。有一禮官,恥為此讓,苦欲留連,強加考核。機杼既薄,無以測量,還復采訪訟人,窺望長短, 朝夕聚議,寒暑煩勞,背春涉冬,竟無予奪,怨誚滋生,赧然而退,終為內史所迫:此好名之辱也。

止足

《禮》云:“欲不可縱,志不可滿?!庇钪婵烧槠錁O,情性不知其窮,唯在 少欲知足,為立涯限爾。先祖靖侯戒子侄曰:“汝家書生門戶,世無富貴;自今仕宦不可過二千石,婚姻勿貪勢家?!蔽峤K身服膺,以為名言也。
  天地鬼神之道,皆惡滿盈。謙虛沖損,可以免害。人生衣趣以覆寒露,食趣 以塞饑乏耳。形骸之內,尚不得奢靡,己身之外,而欲窮驕泰邪?周穆王、秦始皇、漢武帝,富有四海,貴為天子,不知紀極,猶自敗累,況士庶乎?常以二十 口家,奴婢盛多,不可出二十人,良田十頃,堂室才蔽風雨,車馬僅代杖策,蓄財數萬,以擬吉兇急速,不啻此者,以義散之;不至此者,勿非道求之。
  仕宦稱泰,不過處在中品,前望五十人,后顧五十人,足以免恥辱,無傾危 也。高此者,便當罷謝,偃仰私庭。吾近為黃門郎,已可收退;當時羈旅,懼罹謗讟,思為此計,僅未暇爾。自喪亂已來,見因托風云,徼幸富貴,旦執機權, 夜填坑谷,朔歡卓、鄭,晦泣顏、原者,非十人五人也。慎之哉!慎之哉!

誡兵

顏氏之先,本乎鄒、魯,或分入齊,世以儒雅為業,遍在書記。仲尼門徒, 升堂者七十有二,顏氏居八人焉。秦、漢、魏、晉,下逮齊、梁,未有用兵以取達者。春秋世,顏高、顏鳴、顏息、顏羽之徒,皆一鬥夫耳。齊有顏涿聚,趙有 顏最,漢末有顏良,宋有顏延之,并處將軍之任,竟以顛覆。漢郎顏駟,自稱好武,更無事跡。顏忠以黨楚王受誅,顏俊以據武威見殺,得姓已來,無清操者, 唯此二人,皆罹禍敗。頃世亂離,衣冠之士,雖無身手,或聚徒眾,違棄素業,徼幸戰功。吾既羸薄,仰惟前代,故寘心于此,子孫志之??鬃恿βN門關,不以 力聞,此圣證也。吾見今世士大夫,才有氣干,便倚賴之,不能被甲執兵,以衛社稷;但微行險服,逞弄拳,大則陷危亡,小則貽恥辱,遂無免者。
  國之興亡,兵之勝敗,博學所至,幸討論之。入帷幄之中,參廟堂之上,不 能為主盡規以謀社稷,君子所恥也。然而每見文士,頗讀兵書,微有經略。若居承平之世,睥睨宮閫,幸災樂禍,首為逆亂,詿誤善良;如在兵革之時,構扇反 覆,縱橫說誘,不識存亡,強相扶戴:此皆陷身滅族之本也。誡之哉!誡之哉!習五兵,便乘騎,正可稱武夫爾。今世士大夫,但不讀書,即稱武夫兒,乃飯囊酒甕也。

養生

神仙之事,未可全誣;但性命在天,或難鐘值。人生居世,觸途牽縶:幼少 之日,既有供養之勤,成立之年,便增妻孥之累,衣食資須,公私驅役;而望遁跡山林,超然塵滓,千萬不遇一爾。加以金玉之費,爐器所須,益非貧士所辦。
  學如牛毛,成如麟角。華山之下,白骨如莽,何有可遂之理?考之內教,縱使得 仙,終當有死,不能出世,不愿汝曹專精于此。若其愛養神明,調護氣息,慎節起臥,均適寒暄,禁忌食飲,將餌藥物,遂其所稟,不為夭折者,吾無間然。諸 藥餌法,不廢世務也。庾肩吾常服槐實,年七十余,目看細字,須發猶黑。鄴中朝士,有單服杏仁、枸杞、黃精、術、車前得益者甚多,不能一一說爾。吾 嘗患齒,搖動欲落,飲食熱冷,皆苦疼痛。見《抱樸子》牢齒之法,早朝叩齒三百下為良;行之數日,即便平愈,今恒持之。此輩小術,無損于事,亦可修也。
  凡欲餌藥,陶隱居《太清方》中總錄甚備,但須精審,不可輕脫。近有王愛州在鄴學服松脂,不得節度,腸塞而死,為藥所誤者甚多。
  夫養生者先須慮禍,全身保性,有此生然后養之,勿徒養其無生也。單豹養 于內而喪外,張毅養于外而喪內,前賢所戒也。嵇康著《養生》之論,而以慠物受刑;石崇冀服餌之征,而以貪溺取禍,往世之所迷也。
  夫生不可不惜,不可茍惜。涉險畏之途,干禍難之事,貪欲以傷生,讒慝而 致死,此君子之所惜哉:行誠孝而見賊,履仁義而得罪,喪身以全家,泯軀而濟國,君子不咎也。自亂離已來,吾見名臣賢士,臨難求生,終為不救,徒取窘辱, 令人憤懣。侯景之亂,王公將相,多被戮辱,妃主姬妾,略無全者。唯吳郡太守張嵊,建義不捷,為賊所害,辭色不撓;及鄱陽王世子謝夫人,登屋詬怒,見射 而斃。夫人,謝遵女也。何賢智操行若此之難?婢妾引決若此之易?悲夫!

歸心

三世之事,信而有征,家世歸心,勿輕慢也。其問妙旨,具諸經論,不復于此,少能贊述;但懼汝曹猶未牢固,略重勸誘爾。
  原夫四塵五蔭,剖析形有;六舟三駕,運載群生:萬行歸空,千門入善,辯 才智惠,豈徒《七經》、百氏之博哉?明非堯、舜、周、孔所及也。內外兩教,本為一體,漸積為異,深淺不同。內典初門,設五種禁;外典仁義禮智信,皆與 之符。仁者,不殺之禁也;義者,不盜之禁也;禮者,不邪之禁也;智者,不酒之禁也;信者,不妄之禁也。至如畋狩軍旅,燕享刑罰,因民之性,不可卒除, 就為之節,使不淫濫爾。歸周、孔而背釋宗,何其迷也!俗之謗者,大抵有五:其一,以世界外事及神化無方為迂誕也;其二,以吉 兇禍?;蛭磮髴獮槠壅N也;其三,以僧尼行業多不精純為奸慝也;其四,以糜費金寶減耗課役為損國也;其五,以縱有因緣如報善惡,安能辛苦今日之甲,利益 后世之乙乎?為異人也。今并釋之于下云。
  釋一曰:夫遙大之物,寧可度量?今人所知,莫若天地。天為積氣,地為積 塊,日為陽精,月為陰精,星為萬物之精,儒家所安也。星有墜落,乃為石矣;精若是石,不得有光,性又質重,何所系屬?一星之徑,大者百里,一宿首尾, 相去數萬;百里之物,數萬相連,闊狹從斜,常不盈縮。又星與日月,形色同爾,但以大小為其等差;然而日月又當石也?石既牢密,烏兔焉容?石在氣中,豈能 獨運?日月星辰,若皆是氣,氣體輕浮,當與天合,往來環轉,不得錯違,其間遲疾,理宜一等;何故日月五星二十八宿,各有度數,移動不均?寧當氣墜,忽 變為石?地既滓濁,法應沈厚,鑿土得泉,乃浮水上;積水之下,復有何物?江河百谷,從何處生?東流到海,何為不溢?歸塘尾閭,渫何所到?沃焦之石,何 氣所然?潮汐去還,誰所節度?天漢懸指,那不散落?水性就下,何故上騰?天地初開,便有星宿;九州未劃,列國未分,翦疆區野,若為躔次?封建已來,誰 所制割?國有增減,星無進退,災祥禍福,就中不差。乾象之大,列星之夥,何為分野,止系中國?昴為旄頭,匈奴之次;西胡、東越,周彡題、交阯,獨棄之 乎?以此而求,迄無了者,豈得以人事尋常,抑必宇宙外也?凡人之信,唯耳與目;耳目之外,咸致疑焉。儒家說天,自有數義:或渾或 蓋,乍宣乍安。斗極所周,管維所屬,若所親見,不容不同;若所測量,寧足依據?何故信凡人之臆說,迷大圣之妙旨,而欲必無恒沙世界、微塵數劫也?而鄒 衍亦有九州之談。山中人不信有魚大如木,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魚;漢武不信弦膠,魏文不信火布;胡人見錦,不信有蟲食樹吐絲所成;昔在江南,不信有千人 氈帳,及來河北,不信有二萬斛船:皆實驗也。
  世有祝師及諸幻術,猶能履火蹈刃,種瓜移井,倏忽之間,十變五化。人力所為,尚能如此;何況神通感應,不可思量,千里寶幢,百由旬座,化成凈土, 踴出妙塔乎?釋二曰:夫信謗之征,有如影響;耳聞目見,其事已多,或乃精誠不深,業 緣未感,時儻差闌,終當獲報耳。善惡之行,禍福所歸。九流百氏,皆同此論,豈獨釋典為虛妄乎?項橐、顏回之短折,伯夷、原憲之凍餒,盜跖、莊蹻之福 壽,齊景、桓魋之富強,若引之先業,冀以后生,更為通耳。如以行善而偶鐘禍報,為惡而儻值福徵,便生怨尤,即為欺詭;則亦堯、舜之云虛,周、孔之不實 也,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?釋三曰:開辟已來,不善人多而善人少,何由悉責其精絜乎?見有名僧高行, 棄而不說;若睹凡僧流俗,便生非毀。且學者之不勤,豈教者之為過?俗僧之學經律,何異士人之學《詩》、《禮》?以《詩》、《禮》之教,格朝廷之人,略 無全行者;以經律之禁,格出家之輩,而獨責無犯 哉?且闕行之臣,猶求祿位;毀禁之侶,何慚供養乎?其于戒行,自當有犯 。一披法服,已墮僧數,歲中所計, 齋講誦詩,比諸白衣,猶不啻山海也。
  釋四曰:內教多途,出家自是其一法耳。若能誠孝在心,仁惠為本,須達、 流水,不必剃落須發;豈令罄井田而起塔廟,窮編戶以為僧尼也?皆由為政不能節之,遂使非法之寺,妨民稼穡,無業之僧,空國賦算,非大覺之本旨也。抑又 論之:求道者,身計也;惜費者,國謀也。身計國謀,不可兩遂。誠臣徇主而棄親,孝子安家而忘國,各有行也。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,隱有讓王辭相避世山 林;安可計其賦役,以為罪人?若能偕化黔首,悉入道場,如妙樂之世,禳佉之國,則有自然稻米,無盡寶藏,安求田蠶之利乎? 釋五曰:形體雖死,精神猶存。人生在世,望于后身似不相屬;及其歿后,則與前身似猶老少朝夕耳。世有魂神,示現夢想,或降童妾,或感妻孥,求索飲 食,征須福祐,亦為不少矣。今人貧賤疾苦,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業;以此而論,安可不為之作地乎?夫有子孫,自是天地間一蒼生耳,何預身事?而乃愛護, 遺其基址,況于己之神爽,頓欲棄之哉?凡夫蒙蔽,不見未來,故言彼生與今非一體耳;若有天眼,鑒其念念隨滅,生生不斷,豈可不怖畏邪?又君子處世,貴 能克己復禮,濟時益物。治家者欲一家之慶,治國者欲一國之良,仆妾臣民,與身竟何親也,而為勤苦修德乎?亦是堯、舜、周、孔虛失愉樂耳。一人修道,濟 度幾許蒼生?免脫幾身罪累?幸熟思之!汝曹若觀俗計,樹立門戶,不棄妻子,未能出家;但當兼修戒行,留心誦讀,以為來世津梁。人生難得,無虛過也。
  儒家君子,尚離庖廚,見其生不忍其死,聞其聲不食其肉。高柴、折像,未 知內教,皆能不殺,此乃仁者自然用心。含生之徒,莫不愛命;去殺之事,必勉行之。好殺之人,臨死報驗,子孫殃禍,其數甚多,不能悉錄耳,且示數條于末。
  梁世有人,常以雞卵白和沐,云使發光,每沐輒二三十枚。臨死,發中但聞啾啾數千雞雛聲。
  江陵劉氏,以賣鱔為業。后生一兒頭是鱔,自頸以下,方為人耳。
  王克為永嘉郡守,有人餉羊,集賓欲宴。而羊繩解,來投一客,先跪兩拜, 便入衣中。此客竟不言之,固無救請。須臾,宰羊為羹,先行至客。一臠入口,便下皮內,周行遍體,痛楚號叫;方復說之。遂作羊鳴而死。
  梁孝元在江州時,有人為望蔡縣令,經劉敬躬亂,縣廨被焚,寄寺而住。民 將牛酒作禮,縣令以牛系剎柱,屏除形像,鋪設床坐,于堂上接賓。未殺之頃,牛解,徑來至階而拜,縣令大笑,命左右宰之。飲啖醉飽,便臥檐下。稍醒而覺 體癢,爬搔隱疹,因爾成癩,十許年死。
  楊思達為西陽郡守,值侯景亂,時復旱儉,饑民盜田中麥。思達遣一部曲守視,所得盜者,輒截手腕,凡戮十余人。部曲后生一男,自然無手。
  齊有一奉朝請,家甚豪侈,非手殺牛,啖之不美。年三十許,病篤,大見牛來,舉體如被刀刺,叫呼而終。
  江陵高偉,隨吾入齊,凡數年,向幽州淀中捕魚。后病,每見群魚嚙之而死。
  世有癡人,不識仁義,不知富貴并由天命。為子娶婦,恨其生資不足,倚作 舅姑之尊,蛇虺其性,毒口加誣,不識忌諱,罵辱婦之父母,卻成教婦不孝己身,不顧他恨。但憐己之子女,不愛己之兒婦。如此之人,陰紀其過,鬼奪其算。慎 不可與為鄰,何況交結乎?避之哉!

書證

《詩》云:“參差荇菜?!薄稜栄拧吩疲骸败?i>,接余也?!弊只驗榍n。
  先儒解釋皆云:水草,圓葉細莖,隨水淺深。今是水悉有之,黃花似莼,江南 俗亦呼為豬莼,或呼為荇菜。劉芳具有注釋。而河北俗人多不識之,博士皆以參差者是莧菜,呼人莧為人荇,亦可笑之甚。
  《詩》云:“誰謂荼苦?”《爾雅》、《毛詩傳》并以荼,苦菜也。又《禮》 云:“苦菜秀?!卑福骸兑捉y通卦驗玄圖》曰:“苦菜生于寒秋,更冬歷春,得夏乃成?!苯裰性嗖藙t如此也。一名游冬,葉似苦苣而細,摘斷有白汁,花黃似 菊。江南別有苦菜,葉似酸漿,其花或紫或白,子大如珠,熟時或赤或黑,此菜可以釋勞。案:郭璞注《爾雅》,此乃蘵黃蒢也。今河北謂之龍葵。梁世講 《禮》者,以此當苦菜;既無宿根,至春子方生耳,亦大誤也。又高誘注《呂氏春秋》曰:“榮而不實曰英?!笨嗖水斞杂?i>,益知非龍葵也。
  《詩》云:“有杕之杜?!苯媳静⒛景┐?i>,傳曰:“杕,獨貌也?!?徐仙民音徒計反?!墩f文》曰:“杕,樹貌也?!痹凇赌静俊??!俄嵓芬舸蔚谥?i>,而河北本皆為夷狄之狄,讀亦如字,此大誤也。
  《詩》云:“駉駉牡馬?!苯蠒宰麝蚰抵?i>,河北本悉為放牧之牧。鄴 下博士見難云:“《駉頌》既美僖公牧于坰野之事,何限騲騭乎?”余答曰:“案:《毛傳》云:‘駉駉,良馬腹幹肥張也?!湎掠衷疲骸T侯六閑四種: 有良馬,戎馬,田馬,駑馬?!糇髂练胖?i>,通于牝牡,則不容限在良馬獨得駉駉之稱。良馬,天子以駕玉輅,諸侯以充朝聘郊祀,必無騲也?!吨芏Y·圉 人職》:‘良馬,匹一人。駑馬,麗一人?!鋈怂B,亦非騲也;頌人舉其強駿者言之,于義為得也?!兑住吩唬骸捡R逐逐?!蹲髠鳌吩疲骸云淞捡R 二?!嗑E之稱,非通語也。今以《詩傳》良馬,通于牧騲,恐失毛生之意,且不見劉芳《義證》乎?” 《月令》云:“荔挺出?!编嵭⒃疲骸袄笸?i>,馬薤也?!薄墩f文》云:“荔,似蒲而小,根可為刷?!薄稄V雅》云:“馬薤,荔也?!薄锻ㄋ孜摹芬嘣岂R 藺?!兑捉y通卦驗玄圖》云:“荔挺不出,則國多火災?!辈嚏摺对铝钫戮洹吩疲骸袄笏仆??!备哒T注《呂氏春秋》云:“荔草挺出也?!比粍t《月令注》荔挺為 草名,誤矣。河北平澤率生之。江東頗有此物,人或種于階庭,但呼為旱蒲,故不識馬薤。講《禮》者乃以為馬莧;馬莧堪食,亦名豚耳,俗名馬齒。江陵嘗有 一僧,面形上廣下狹;劉緩幼子民譽,年始數歲,俊晤善體物,見此僧云:“面似馬莧?!逼洳缚_因呼為荔挺法師??_親講《禮》名儒,尚誤如此。
  《詩》云:“將其來施施?!薄睹珎鳌吩疲骸笆┦?i>,難進之意?!编嵐{云: “施施,舒行貌也?!薄俄n詩》亦重為施施。河北《毛詩》皆云施施。江南舊本,悉單為施,俗遂是之,恐為少誤。
  《詩》云:“有渰萋萋,興云祁祁?!泵秱鳌吩疲骸皽{,陰云貌。萋 萋,云行貌。祁祁,徐貌也?!薄豆{》云:“古者,陰陽和,風雨時,其來祁祁然,不暴疾也?!卑福簻{已是陰云,何勞復云“興云祁祁”耶?“云”當為 “雨”,俗寫誤耳。班固《靈臺詩》云:“三光宣精,五行布序,習習祥風,祁祁甘雨?!贝似渥C也。
  《禮》云:“定猶豫,決嫌疑?!薄峨x騷》曰:“心猶豫而狐疑?!毕热逦?有釋者。案:《尸子》曰:“五尺犬為猶?!薄墩f文》云:“隴西謂犬子為猶?!蔽嵋詾槿藢⑷?i>,犬好豫在人前,待人不得,又來迎候,如此往還,至于終日, 斯乃豫之所以為未定也,故稱猶豫?;蛞浴稜栄拧吩唬骸蔼q如麂,善登木?!豹q,獸名也,既聞人聲,乃豫緣木,如此上下,故稱猶豫。狐之為獸,又多猜疑,故 聽河冰無流水聲,然后敢渡。今俗云:“狐疑,虎卜?!眲t其義也。
  《左傳》曰:“齊侯痎,遂痁?!薄墩f文》云:“痎,二日一發之瘧。痁, 有熱瘧也?!卑福糊R侯之病,本是間日一發,漸加重乎故,為諸侯憂也。今北方猶呼痎瘧,音皆。而世間傳本多以痎為疥,杜征南亦無解釋,徐仙民音介,俗儒 就為通云:“病疥,令人惡寒,變而成瘧?!贝艘苷f也。疥癬小疾,何足可論,寧有患疥轉作瘧乎?《尚書》曰:“惟影響?!薄吨芏Y》云:“土圭測影,影朝影夕?!薄睹献印?曰:“圖影失形?!薄肚f子》云:“罔兩問影?!比绱说茸?i>,皆當為光景之景。
  凡陰景者,因光而生,故即謂為景?!痘茨献印泛魹榫爸?i>,《廣雅》云:“晷柱 掛景?!辈⑹且?。至晉世葛洪《字苑》,傍始加彡,音于景反。而世間輒改治《尚書》、《周禮》、《莊》、《孟》從葛洪字,甚為失矣。
  太公《六韜》,有天陳、地陳、人陳、云鳥之陳?!墩撜Z》曰:“衛靈公問 陳于孔子?!薄蹲髠鳌罚骸盀轸~麗之陳?!彼妆径嘧鞲钒嚦酥?。案諸陳隊,并作陳、鄭之陳。夫行陳之義,取于陳列耳,此六書為假借也,《蒼》、《雅》 及近世字書,皆無別字;唯王羲之《小學章》,獨阜傍作車,縱復俗行,不宜追改《六韜》、《論語》、《左傳》也。
  《詩》云:“黃鳥于飛,集于灌木?!薄秱鳌吩疲骸肮嗄?i>,叢木也?!贝四?《爾雅》之文,故李巡注曰:“木叢生曰灌?!薄稜栄拧纺┱掠衷疲骸澳咀迳鸀楣??!弊逡鄥簿垡?。所以江南《詩》古本皆為叢聚之叢,而古叢字似最字,近世 儒生,因改為最,解云:“木之最高長者?!卑福罕娂摇稜栄拧芳敖狻对姟窡o言此者,唯周續之《毛詩注》,音為徂會反,劉昌宗《詩注》,音為在公反,又祖 會反:皆為穿鑿,失《爾雅》訓也。
  “也”是語已及助句之辭,文籍備有之矣。河北經傳,悉略此字,其間字有 不可得無者,至如“伯也執殳”,“于旅也語”,“回也屢空”,“風,風也,教也”,及《詩傳》云:“不戢,戢也;不儺,儺也?!薄安欢?i>,多也?!比缢?之類,儻削此文,頗成廢闕?!对姟费裕骸扒嗲嘧玉??!薄秱鳌吩唬骸扒囫?i>,青領也,學子之服?!卑矗汗耪?i>,斜領下連于衿,故謂領為衿。孫炎、郭璞注《爾 雅》,曹大家注《列女傳》,并云:“衿,交領也?!编捪隆对姟繁?i>,既無“也”字,群儒因謬說云:“青衿、青領,是衣兩處之名,皆以青為飾?!庇冕尅扒嗲唷?二字,其失大矣!又有俗學,聞經傳中時須也字,輒以意加之,每不得所,益成可笑。
  《易》有蜀才注,江南學士,遂不知是何人。王儉《四部目錄》,不言姓名, 題云:“王弼后人?!敝x炅、夏侯該,并讀數千卷書,皆疑是譙周;而《李蜀書》一名《漢之書》,云:“姓范名長生,自稱蜀才?!蹦戏揭詴x家渡江后,北間傳 記,皆名為偽書,不貴省讀,故不見也。
  《禮·王制》云:“羸股肱?!编嵶⒃疲骸爸^肘衣出其臂脛?!苯駮宰鬟Ъ字?。國子博士蕭該云:“擐當作 ,音宣,擐是穿著之名,非出臂之義?!卑浮蹲至帧?i>,蕭讀是,徐爰音患,非也。
  《漢書》:“田肯賀上?!苯媳窘宰鳌跋弊?。沛國劉顯,博覽經籍,偏 精班《漢》,梁代謂之《漢》圣。顯子臻,不墜家業。讀班史,呼為田肯。梁元帝嘗問之,答曰:“此無義可求,但臣家舊本,以雌黃改‘宵’為‘肯’?!痹?帝無以難之。吾至江北,見本為“肯”。
  《漢書·王莽贊》云:“紫色蛙聲,馀分閏位?!鄙w謂非玄黃之色,不中律呂之音也。近有學士,名問甚高,遂云:“王莽非直鳶髆虎視,而復紫色蛙聲?!币酁檎`矣。
  簡策字,竹下施朿,末代隸書,似杞、宋之宋,亦有竹下遂為夾者;猶如刺 字之傍應為朿,今亦作夾。徐仙民《春秋》、《禮音》,遂以筴為正字,以策為音,殊為顛倒?!妒酚洝酚肿飨ぷ?i>,誤而為述,作妬字,誤而為姤,裴、徐、 鄒皆以悉字音述,以妬字音姤。既爾,則亦可以亥為豕字音,以帝為虎字音乎?張揖云:“虙,今伏羲氏也?!泵峡怠稘h書古文注》亦云:“虙,今伏?!?而皇甫謐云:“伏羲或謂之宓羲?!卑粗T經史緯候,遂無宓羲之號。虙字從虍,宓字從宀,下俱為必,末世傳寫,遂誤以虙為宓,而《帝王世紀》因誤更立名耳。
  何以驗之?孔子弟子虙子賤為單父宰,即虙羲之后,俗字亦為宓,或復加山。今 兗州永昌郡城,舊單父地也,東門有《子賤碑》,漢世所立,乃曰:“濟南伏生,即子賤之后?!笔翘捴c伏,古來通字,誤以為宓,較可知矣。
  《太史公記》曰:“寧為雞口,無為牛后?!贝耸莿h《戰國策》耳。案:延 篤《戰國策音義》曰:“尸,雞中之王。從,牛子?!比粍t,“口”當為“尸”,“后”當為“從”,俗寫誤也。
  應劭《風俗通》云:“《太史公記》:‘高漸離變名易姓,為人庸保,匿作 于宋子,久之作苦,聞其家堂上有客擊筑,伎癢,不能無出言?!卑福杭堪W者,懷其伎而腹癢也。是以潘岳《射雉賦》亦云:“徒心煩而伎癢?!苯瘛妒酚洝凡?作“徘徊”,或作“彷徨不能無出言”,是為俗傳寫誤耳。
  《太史公》論英布曰:“禍之興自愛姬,生于妒媚,以至滅國?!庇帧稘h書 外戚傳》亦云:“成結寵妾妒媚之誅?!贝硕懊摹辈斪鳌皨u”,媢亦妒也,義見《禮記》、《三蒼》。且《五宗世家》亦云:“常山憲王后妒媢?!?王充《論衡》云:“妒夫媢婦生,則忿怒斗訟?!币嬷獘u是妒之別名。原英布之誅為意賁赫耳,不得言媚。
  《史記·始皇本紀》:“二十八年,丞相隗林、丞相王綰等,議于海上?!?諸本皆作山林之“林”。開皇二年五月,長安民掘得秦時鐵稱權,旁有銅涂鐫銘二所。其一所曰:“廿六年,皇帝盡并兼天下諸侯,黔首大安,立號為皇帝,乃 詔丞相狀、綰,法度量鼎刂不歉疑者,皆明之?!狈菜氖?。其一所曰:“元年,制詔丞相斯、去疾,法度量,盡始皇帝為之,皆□刻辭焉。今襲 號而刻辭不稱始皇帝,其于久遠也,如后嗣為之者,不稱成功盛德,刻此詔□左,使毋疑?!狈参迨俗?i>,一字磨滅,見有五十七字,了了分明,其書兼為古隸。
  余被敕寫讀之,與內史令李德林對,見此稱權,今在官庫;其“丞相狀”字,乃為狀貌之“狀”,爿旁作犬;則知俗作“隗林”,非也,當為“隗狀”耳。
  《漢書》云:“中外褆福?!弊之攺氖?。褆,安也,音匙匕之匙,義見 《蒼雅》、《方言》。河北學士皆云如此。而江南書本,多誤從手,屬文者對耦,并為提挈之意,恐為誤也。
  或問:“《漢書注》:‘為元后父名禁,改禁中為省中?!喂室浴 ?‘禁’?”答曰:“案:《周禮·宮正》:‘掌王宮之戒令糺禁?!嵶⒃疲骸j,猶割也,察也?!畹窃疲骸?i>,察也?!瘡堃驹疲骸?i>,今省詧也?!?然則小井、所領二反,并得訓察。其處既常有禁衛省察,故以‘省’代‘禁’。
  詧,古察字也?!薄稘h·明帝紀》:“為四姓小侯立學?!卑矗夯傅奂釉?i>,又賜四姓及梁、鄧小侯帛,是知皆外戚也。明帝時,外戚有樊氏、郭氏、陰氏、馬氏為四姓。謂之 小侯者,或以年小獲封,故須立學耳?;蛞允天翕?i>,侯非列侯,故曰小侯,《禮》云:“庶方小侯?!眲t其義也。
  《后漢書》云:“鸛雀銜三鱓魚?!倍嗉俳铻轼@鮪之鳣;俗之學士,因謂之 為鳣魚。案:魏武《四時食制》:“鳣魚大如五斗奩,長一丈?!惫弊ⅰ稜栄拧罚骸傍@長二三丈?!卑灿宣X雀能勝一者,況三乎?鳣又純灰色,無文章也。鱓魚長 者不過三尺,大者不過三指,黃地黑文;故都講云:“蛇鱓,卿大夫服之象也?!薄独m漢書》及《搜神記》亦說此事,皆作“鱓”字。孫卿云:“魚鱉? 鳣?!奔啊俄n非》、《說苑》皆曰:“鳣似蛇,蠶似蠋?!辈⒆鳌傍@”字。假“鳣”為“鱓”,其來久矣。
  《后漢書》:“酷吏樊曄為天水郡守,涼州為之歌曰:‘寧見乳虎穴,不入 冀府寺?!倍蠒尽把ā苯哉`作“六”。學士因循,迷而不寤。夫虎豹穴居,事之較者;所以班超云:“不探虎穴,安得虎子?”寧當論其六七耶? 《后漢書·楊由傳》云:“風吹削肺?!贝耸窍髟隣┲炼?。古者,書誤則削之,故《左傳》云“削而投之”是也?;蚣粗^札為削,王褒《童約》曰:“書削代牘?!?蘇竟書云:“昔以摩研編削之才?!苯云渥C也?!对姟吩疲骸胺ツ緷G滸?!泵秱鳌吩疲骸皾G滸,柿貌也?!笔芳壹俳铻楦畏巫?i>,俗本因是悉作脯臘之脯,或 為反哺之哺。學士因解云:“削哺,是屏障之名?!奔葻o證據,亦為妄矣!此是風角占候耳?!讹L角書》曰:“庶人風者,拂地揚塵轉削?!比羰瞧琳?i>,何由可轉也? 《三輔決錄》云:“前隊大夫范仲公,鹽豉蒜果共一筩?!薄肮碑斪魑侯w之“顆”。北土通呼物一凷,改為一顆,蒜顆是俗間常語耳。故陳思王《鷂 雀賦》曰:“頭如果蒜,目似擘椒?!庇帧兜澜洝吩疲骸昂峡谡b經聲璅々,眼中淚出珠子<石果>?!逼渥蛛m異,其音與義頗同。江南但呼為蒜符,不知謂為顆。
  學士相承,讀為裹結之裹,言鹽與蒜共一苞裹,內筩中耳?!墩废鞣薄芬袅x又音蒜顆為苦戈反,皆失也。
  有人訪吾曰:“《魏志》蔣濟上書云‘弊攰之民’,是何字也?”余應 之曰:“意為攰即是<危支>倦之<危支>耳。張揖、呂忱并云:‘支傍作刀劍之刀,亦是剞字?!恢Y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,或借剞字,終當音九偽反?!?《晉中興書》:“太山羊曼,常頹縱任俠,飲酒誕節,兗州號為濌伯?!贝俗纸詿o音訓。梁孝元帝常謂吾曰:“由來不識。唯張簡憲見教,呼為嚃羹之 嚃。自爾便遵承之,亦不知所出?!焙啈検窍嬷荽淌窂埨y謚也,江南號為碩學。
  案:法盛世代殊近,當是耆老相傳;俗間又有濌々語,蓋無所不施,無所不 容之意也。顧野王《玉篇》誤為黑傍沓。顧雖博物,猶出簡憲、孝元之下,而二人皆云重邊。吾所見數本,并無作黑者。重沓是多饒積厚之意,從黑更無義旨。
  《古樂府》歌詞,先述三子,次及三婦,婦是對舅姑之稱。其末章云:“丈 人且安坐,調弦未遽央?!惫耪?i>,子婦供事舅姑,旦夕在側,與兒女無異,故有此言。丈人亦長老之目,今世俗猶呼其祖考為先亡丈人。又疑“丈”當作“大”, 北間風俗,婦呼舅為大人公?!罢伞敝c“大”,易為誤耳。近代文士,頗作《三婦詩》,乃為匹嫡并耦己之群妻之意,又加鄭、衛之辭,大雅君子,何其謬乎? 《古樂府》歌百里奚詞曰:“百里奚,五羊皮。憶別時,烹伏雌,吹扊扅;今日富貴忘我為!”“吹”當作炊煮之“炊”。案:蔡邕《月令章句》曰:“鍵, 關牡也,所以止扉,或謂之剡移?!比粍t當時貧困,并以門牡木作薪炊耳?!堵曨悺纷鲬?,又或作扂。
  《通俗文》,世間題云“河南服虔字子慎造”。虔既是漢人,其《敘》乃引 蘇林、張揖;蘇、張皆是魏人。且鄭玄以前,全不解反語,《通俗》反音,甚會近俗。阮孝緒又云“李虔所造”。河北此書,家藏一本,遂無作李虔者?!稌x中 經簿》及《七志》,并無其目,竟不得知誰制。然其文義允愜,實是高才。殷仲堪《常用字訓》,亦引服虔《俗說》,今復無此書,未知即是《通俗文》,為當 有異?近代或更有服虔乎?不能明也。
  或問:“《山海經》,夏禹及益所記,而有長沙、零陵、桂陽、諸暨,如此 郡縣不少,以為何也?”答曰:“史之闕文,為日久矣;加復秦人滅學,董卓焚書,典籍錯亂,非止于此。譬猶《本草》神農所述,而有豫章、朱崖、趙國、常 山、奉高、真定、臨淄、馮翊等郡縣名,出諸藥物;《爾雅》周公所作,而云‘張仲孝友’;仲尼修《春秋》,而《經》書孔丘卒;《世本》左丘明所書,而有 燕王喜、漢高祖;《汲?,嵳Z》,乃載《秦望碑》;《蒼頡篇》李斯所造,而云‘漢兼天下,海內并廁,豨黥韓覆,畔討滅殘’;《列仙傳》劉向所造,而《贊》 云七十四人出佛經;《列女傳》亦向所造,其子歆又作《頌》,終于趙悼后,而傳有更始韓夫人、明德馬后及梁夫人嫕:皆由后人所羼,非本文也?!?或問曰:“《東宮舊事》何以呼鴟尾為祠尾?”答曰:“張敞者,吳人,不甚稽古,隨宜記注,逐鄉俗訛謬,造作書字耳。吳人呼祠祀為鴟祀,故以祠代鴟 字;呼紺為禁,故以糸傍作禁代紺字;呼盞為竹簡反,故以木傍作展代盞字;呼鑊字為霍字,故以金傍作霍代鑊字;又金傍作患為镮字,木傍作鬼為魁字,火傍 作庶為炙字,既下作毛為髻字;金花則金傍作華,窗扇則木傍作扇:諸如此類,專輒不少。
  又問:“《東宮舊事》‘六色罽纟畏’,是何等物?當作何音?”答曰: “按:《說文》云:‘莙,牛藻也,讀若威?!兑綦[》:‘塢瑰反?!搓憴C所謂‘聚藻,葉如蓬’者也。又郭璞注《三蒼》亦云:‘蘊,藻之類也,細葉蓬 茸生?!唤袼杏写宋?i>,一節長數寸,細茸如絲,圓繞可愛,長者二三十節,猶呼為莙。又寸斷五色絲,橫著線股間繩之,以象莙草,用以飾物,即名為莙; 于時當紺六色罽,作此莙以飾緄帶,張敞因造糸旁畏耳,宜作隈?!卑厝顺菛|北有一孤山,古書無載者。唯闞骃《十三州志》以為舜納于大麓, 即謂此山,其上今猶有堯祠焉;世俗或呼為宣務山,或呼為虛無山,莫知所出。
  趙郡士族有李穆叔、季節兄弟、李普濟,亦為學問,并不能定鄉邑此山。余嘗為 趙州佐,共太原王邵讀柏人城西門內碑。碑是漢桓帝時柏人縣民為縣令徐整所立,銘曰:“山有巏,王喬所仙?!狈街藥k山也。巏字遂無所出。 字依諸字書,即旄丘之旄也;旄字,《字林》一音亡付反,今依附俗名,當音權務耳。入鄴,為魏收說之,收大嘉嘆。值其為《趙州莊嚴寺碑銘》, 因云:“權務之精?!奔从么艘?。
  或問:“一夜何故五更?更何所訓?”答曰:“漢、魏以來,謂為甲夜、乙 夜、丙夜、丁夜、戊夜,又云鼓,一鼓、二鼓、三鼓、四鼓、五鼓,亦云一更、二更、三更、四更、五更,皆以五為節?!段鞫假x》亦云:‘衛以嚴更之署?!?所以爾者,假令正月建寅,斗柄夕則指寅,曉則指午矣;自寅至午,凡歷五辰。
  冬夏之月,雖復長短參差,然辰間遼闊,盈不過六,縮不至四,進退常在五者之 間。更,歷也,經也,故曰五更爾?!啊稜栄拧吩疲骸靶g,山薊也?!惫弊⒃疲骸敖裥g似薊而生山中?!卑福盒g 葉其體似薊,近世文士,遂讀薊為筋肉之筋,以耦地骨用之,恐失其義。
  或問:“俗名傀儡子為郭禿,有故實乎?”答曰:“《風俗通》云:‘諸郭 皆諱禿?!斒乔按擞行展《d者,滑稽戲調,故后人為其象,呼為郭禿,猶《文康》象庾亮耳?!?或問曰:“何故名治獄參軍為長流乎?”答曰:“《帝王世紀》云:‘帝少昊崩,其神降于長流之山,于祀主秋?!福骸吨芏Y·秋官》,司寇主刑罰、長流 之職,漢、魏捕賊掾耳。晉、宋以來,始為參軍,上屬司寇,故取秋帝所居為嘉名焉?!笨陀须y主人曰:“今之經典,子皆謂非,《說文》所言,子皆云是,然則許 慎勝孔子乎?”主人拊掌大笑,應之曰:“今之經典,皆孔子手跡耶?”客曰:“今之《說文》,皆許慎手跡乎?”答曰:“許慎檢以六文,貫以部分,使不得 誤,誤則覺之??鬃哟嫫淞x而不論其文也。先儒尚得改文從意,何況書寫流傳耶?必如《左傳》止戈為武,反正為乏,皿蟲為蠱,亥有二首六身之類,后人自不得 輒改也,安敢以《說文》校其是非哉?且余亦不專以《說文》為是也,其有援引經傳,與今乖者,未之敢從。又相如《封禪書》曰:‘導一莖六穗于庖,犠雙 <角各>共抵之獸?!藢в枔?i>,光武詔云:‘非從有豫養導擇之勞’是也。而《說文》云:‘{道禾}是禾名?!斗舛U書》為證;無妨自當有禾名{道禾}, 非相如所用也。禾一莖六穗于庖,豈成文乎?縱使相如天才鄙拙,強為此語;則下句當云‘麟雙<角各>共抵之獸’,不得云犠也。吾嘗笑許純儒,不達文章之體, 如此之流,不足憑信。大抵服其為書,隱括有條例,剖析窮根源,鄭玄注書,往往引以為證;若不信其說,則冥冥不知一點一畫,有何意焉?!?世間小學者,不通古今,必依小篆,是正書記;凡《爾雅》、《三蒼》、《說文》,豈能悉得蒼頡本指哉?亦是隨代損益,有同異。西晉已往字書,何 可全非?但令體例成就,不為專輒耳??夹J欠?i>,特須消息。至如“仲尼居”,三字之中,兩字非體,《三蒼》“尼”旁益“丘”,《說文》“尸”下施“幾”: 如此之類,何由可從?古無二字,又多假借,以中為仲,以說為悅,以召為邵,以閒為閑:如此之徒,亦不勞改。自有訛謬,過成鄙俗,“亂”旁為“舌”, “揖”下無“耳”,“黿”、“鼉”從“龜”,“奮”、“奪”從“雚”,“席”中加“帶”,“惡”上安“西”,“鼓”外設“皮”,“鑿”頭生“毀”,“離” 則配“禹”,“壑”乃施“豁”,“巫”混“經”旁,“皋”分“澤”片,“獵”化為“獦”,“寵”變成“竉”,“業”左益“片”,“靈”底著“器”, “率”字自有律音,強改為別;“單”字自有善音,輒析成異:如此之類,不可不治。吾昔初看《說文》,蚩薄世字,從正則懼人不識,隨俗則意嫌其非,略是 不得下筆也。所見漸廣,更知通變,救前之執,將欲半焉。若文章著述,猶擇微相影響者行之,官曹文書,世間尺牘,幸不違俗也。
  案:彌互字從二間舟,《詩》云:“亙之秬秠”是也。今之隸書,轉舟為 日;而何法盛《中興書》乃以舟在二間為舟航字,謬也?!洞呵镎f》以人十四心為德,《詩說》以二在天下為酉,《漢書》以貨泉為白水真人,《新論》以金昆 為銀,《國志》以天上有口為吳,《晉書》以黃頭小人為恭,《宋書》以召刀為邵,《參同契》以人負告為造:如此之例,蓋數術謬語,假借依附,雜以戲笑耳。
  如猶轉貢字為項,以叱為匕,安可用此定文字音讀乎?潘、陸諸子《離合詩》、《賦》,《栻卜》、《破字經》,及鮑照《謎字》,皆取會流俗,不足以形聲論之也。
  河間邢芳語吾云:“《賈誼傳》云:‘日中必熭?!ⅲ骸疅?,暴也?!?見人解云:‘此是暴疾之意,正言日中不須臾,卒然便昃耳?!酸尀楫敽??”吾謂邢曰:“此語本出太公《六韜》,案字書,古者暴曬字與暴疾字相似,唯下 少異,后人專輒加傍日耳。言日中時,必須暴曬,不爾者,失其時也。晉灼已有詳釋?!狈夹Ψ?。

音辭

夫九州之人,言語不同,生民已來,固常然矣。自《春秋》標齊言之傳,《離騷》目《楚詞》之經,此蓋其較明之初也。后有揚雄著《方言》,其言大備。
  然皆考名物之同異,不顯聲讀之是非也。逮鄭玄注《六經》,高誘解《呂覽》、 《淮南》,許慎造《說文》,劉熹制《釋名》,始有譬況假借以證音字耳。而古語與今殊別,其間輕重清濁,猶未可曉;加以內言外言,急言徐言、讀若之類, 益使人疑。孫叔言創《爾雅音義》,是漢末人獨知反語。至于魏世,此事大行。
  高貴鄉公不解反語,以為怪異。自茲厥后,音韻鋒出,各有土風,遞相非笑,指馬之諭,未知孰是。共以帝王都邑,參校方俗,考核古今,為之折衷。搉而量之,獨金陵與洛下耳。南方水土和柔,其音清舉而切詣,失在浮淺,其辭多鄙俗。
  北方山川深厚,其音沈濁而鈋鈍,得其質直,其辭多古語。然冠冕君子,南方 為優;閭里小人,北方為愈。易服而與之談,南方士庶,數言可辯;隔垣而聽其語,北方朝野,終日難分。而南染吳、越,北雜夷虜,皆有深弊,不可具論。其 謬失輕微者,則南人以錢為涎,以石為射,以賤為羨,以是為舐;北人以庶為戍,以如為儒,以紫為姊,以洽為狎。如此之例,兩失甚多。至鄴已來,唯見崔子約、 崔瞻叔侄,李祖仁、李蔚兄弟,頗事言詞,少為切正。李季節著《音韻決疑》,時有錯失;陽休之造《切韻》,殊為疏野。吾家兒女,雖在孩稚,便漸督正之; 一言訛替,以為己罪矣。云為品物,未考書記者,不敢輒名,汝曹所知也。
  古今言語,時俗不同;著述之人,楚、夏各異?!渡n頡訓詁》,反稗為逋賣, 反娃為于乖;《戰國策》音刎為免,《穆天子傳》音諫為間;《說文》音戛為棘,讀皿為猛;《字林》音看為口甘反,音伸為辛;《韻集》以成、仍、宏、登合成 兩韻,為、奇、益、石分作四章;李登《聲類》以系音羿,劉昌宗《周官音》讀乘若承:此例甚廣,必須考校。前世反語,又多不切,徐仙民《毛詩音》反驟為 在遘,《左傳音》切椽為徒緣,不可依信,亦為眾矣。今之學士,語亦不正;古獨何人,必應隨其訛僻乎?《通谷文》曰:“入室求曰搜?!狈礊樾趾?。然則兄 當音所榮反。今北俗通行此音,亦古語之不可用者。玙璠,魯人寶玉,當音馀煩,江南皆音藩屏之藩。岐山當音為奇,江南皆呼為神祇之祇。江陵陷沒,此音被于 關中,不知二者何所承案。以吾淺學,未之前聞也。
  北人之音,多以舉、莒為矩;唯李季節云:“齊桓公與管仲于臺上謀伐莒,東郭牙望見桓公口開而不閉,故知所言者莒也。然則莒、矩必不同呼?!贝藶橹粢?。
  夫物體自有精粗,精粗謂之好惡;人心有所去取,去取謂之好惡。此音見于葛洪、徐邈。而河北學士讀《尚書》云好生惡殺。是為一論物體,一就人情,殊不通矣。
  甫者,男子之美稱,古書多假借為父字;北人遂無一人呼為甫者,亦所未喻。
  唯管仲、范增之號,須依字讀耳。
  案:諸字書,焉者鳥名,或云語詞,皆音于愆反。自葛洪《要用字苑》分焉 字音訓:若訓何訓安,當音于愆反,“于焉逍遙”,“于焉嘉客”,“焉用佞”,“焉得仁”之類是也;若送句及助詞,當音矣愆反,“故稱龍焉”,“故稱血焉”, “有民人焉”,“有社稷焉”,“托始焉爾”,“晉、鄭焉依”之類是也。江南至今行此分別,昭然易曉;而河北混同一音,雖依古讀,不可行于今也。
  邪者,未定之詞?!蹲髠鳌吩唬骸安恢熘畻夢斝??抑魯君有罪于鬼神邪?” 《莊子》云:“天邪地邪?”《漢書》云:“是邪非邪?”之類是也。而北人即呼為也,亦為誤矣。難者曰:“《系辭》云:‘乾坤,易之門戶邪?’此又為未 定辭乎?”答曰:“何為不爾!上先標問,下方列德以折之耳?!苯蠈W士讀《左傳》,口相傳述,自為凡例,軍自敗曰敗,打破人軍曰敗。
  諸記傳未見補敗反,徐仙民讀《左傳》,唯一處有此音,又不言自敗、敗人之別,此為穿鑿耳。
  古人云:“膏粱難整?!币云錇轵溕葑宰?i>,不能克勵也。吾見王侯外戚,語 多不正,亦由內染賤保傅,外無良師友故耳。梁世有一侯,嘗對元帝飲謔,自陳“癡鈍”,乃成“飔段”,元帝答之云:“飔異涼風,段非干木?!敝^“郢州” 為“永州”,元帝啟報簡文,簡文云:“庚辰吳入,遂成司隸?!比绱酥?i>,舉口皆然。元帝手教諸子侍讀,以此為誡。
  河北切攻字為古琮,與工、公、功三字不同,殊為僻也。比世有人名暹,自 稱為纖;名琨,自稱為袞;名洸,自稱為汪;名<素勺>,自稱為獡。非唯音韻舛錯,亦使其兒孫避諱紛紜矣。

雜藝

真草書跡,微須留意。江南諺云:“尺牘書疏,千里面目也?!背袝x、宋馀 俗,相與事之,故無頓狼狽者。吾幼承門業,加性愛重,所見法書亦多,而玩習功夫頗至,遂不能佳者,良由無分故也。然而此藝不須過精。夫巧者勞而智者憂, 常為人所役使,更覺為累;韋仲將遺戒,深有以也。
  王逸少風流才士,蕭散名人,舉世惟知其書,翻以能自蔽也。蕭子云每嘆曰: “吾著《齊書》,勒成一典,文章弘義,自謂可觀;唯以筆跡得名,亦異事也?!蓖醢仉星迦A,才學優敏,后雖入關,亦被禮遇。猶以書工,崎嶇碑碣之間,辛 苦筆硯之役,嘗悔恨曰:“假使吾不知書,可不至今日邪?”以此觀之,慎勿以書自命。雖然,廝猥之人,以能書拔擢者多矣。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也。
  梁氏秘閣散逸以來,吾見二王真草多矣,家中嘗得十卷;方知陶隱居、阮交州、蕭祭酒諸書,莫不得羲之之體,故是書之淵源。蕭晚節所變,乃是右軍年少時法也。
  晉、宋以來,多能書者。故其時俗,遞相染尚,所有部帙,楷正可觀,不無 俗字,非為大損。至梁天監之間,斯風未變;大同之末,訛替滋生。蕭子云改易字體,邵陵王頗行偽字;朝野翕然,以為楷式,畫虎不成,多所傷敗。至為“一” 字,唯見數點,或妄斟酌,逐便轉移。爾后墳籍,略不可看。北朝喪亂之余,書跡鄙陋,加以專輒造字,猥拙甚于江南。乃以百念為憂,言反為變,不用為罷, 追來為歸,更生為蘇,先人為老,如此非一,遍滿經傳。唯有姚元標工于楷隸,留心小學,后生師之者眾。洎于齊末,秘書繕寫,賢于往日多矣。
  江南閭里間有《畫書賦》,乃陶隱居弟子杜道士所為;其人未甚識字,輕為軌則,托名貴師,世俗傳信,后生頗為所誤也。
  畫繪之工,亦為妙矣;自古名士,多或能之。吾家嘗有梁元帝手畫蟬雀白團 扇及馬圖,亦難及也。武烈太子偏能寫真,坐上賓客,隨宜點染,即成數人,以問童孺,皆知姓名矣。蕭賁、劉孝先、劉靈,并文學已外,復佳此法。玩閱古今, 特可寶愛。若官未通顯,每被公私使令,亦為猥役。吳縣顧士端出身湘東王國侍郎,后為鎮南府刑獄參軍,有子曰庭,西朝中書舍人,父子并有琴書之藝,尤妙 丹青,常被元帝所使,每懷羞恨。彭城劉岳,橐之子也,仕為驃騎府管記、平氏縣令,才學快士,而畫絕倫。后隨武陵王入蜀,下牢之敗,遂為陸護軍,畫支江 寺壁,與諸工巧雜處。向使三賢都不曉畫,直運素業,豈見此恥乎?弧矢之利,以威天下,先王所以觀德擇賢,亦濟身之急務也。江南謂世之常 射,以為兵射,冠冕儒生,多不習此;別有博射,弱弓長箭,施于準的,揖讓升降,以行禮焉。防御寇難,了無所益。亂離之后,此術遂亡。河北文士,率曉兵 射,非直葛洪一箭,已解追兵,三九宴集,常縻榮賜。雖然,要輕禽,截狡獸,不愿汝輩為之。
  卜筮者,圣人之業也;但近世無復佳師,多不能中。古者,卜以決疑,今人 生疑於卜;何者?守道信謀,欲行一事,卜得惡卦,反令恜々,此之謂乎!且十中六七,以為上手,粗知大意,又不委曲。凡射奇偶,自然半收,何足賴也。
  世傳云:“解陰陽者,為鬼所嫉,坎壈貧窮,多不稱泰?!蔽嵊^近古以來,尤精 妙者,唯京房、管輅、郭璞耳,皆無官位,多或罹災,此言令人益信。儻值世網嚴密,強負此名,便有詿誤,亦禍源也。及星文風氣,率不勞為之。吾嘗學《六 壬式》,亦值世間好匠,聚得《龍首》、《金匱》、《玉軨變》、《玉歷》十許種書,討求無驗,尋亦悔罷。凡陰陽之術,與天地俱生,其吉兇德刑,不可不信; 但去圣既遠,世傳術書,皆出流俗,言辭鄙淺,驗少妄多。至如反支不行,竟以遇害;歸忌寄宿,不免兇終:拘而多忌,亦無益也。
  算術亦是六藝要事;自古儒士論天道,定律歷者,皆學通之。然可以兼明,不可以專業。江南此學殊少,唯范陽祖暅精之,位至南康太守。河北多曉此術。
  醫方之事,取妙極難,不勸汝曹以自命也。微解藥性,小小和合,居家得以救急,亦為勝事,皇甫謐、殷仲堪則其人也。
  《禮》曰:“君子無故不徹琴瑟?!惫艁砻?i>,多所愛好。洎于梁初,衣冠 子孫,不知琴者,號有所闕;大同以末,斯風頓盡。然而此樂愔愔雅致,有深味哉!今世曲解,雖變于古,猶足以暢神情也。唯不可令有稱譽,見役勛貴,處之 下坐,以取殘杯冷炙之辱。戴安道猶遭之,況爾曹乎!《家語》曰:“君子不博,為其兼行惡道故也?!薄墩撜Z》云:“不有博弈 者乎?為之,猶賢乎已?!比粍t圣人不用博弈為教;但以學者不可常精,有時疲倦,則儻為之,猶勝飽食昏睡,兀然端坐耳。至如吳太子以為無益,命韋昭論之; 王肅、葛洪、陶侃之徒,不許目觀手執,此并勤篤之志也。能爾為佳。古為大博則六箸,小博則二焭,今無曉者。比世所行,一焭十二棋,數術淺短, 不足可玩。圍棋有手談、坐隱之目,頗為雅戲;但令人躭憒,廢喪實多,不可常也。
  投壺之禮,近世愈精。古者,實以小豆,為其矢之躍也。今則唯欲其驍,益 多益喜,乃有倚竿、帶劍、狼壺、豹尾、龍首之名。其尤妙者,有蓮花驍。汝南周璝,弘正之子,會稽賀徽,賀革之子,并能一箭四十余驍。賀又嘗為小障, 置壺其外,隔障投之,無所失也。至鄴以來,亦見廣寧、蘭陵諸王,有此校具,舉國遂無投得一驍者。彈棋亦近世雅戲,消愁釋憒,時可為之。

終制

 死者,人之常分,不可免也。吾年十九,值梁家喪亂,其間與白刃為伍者, 亦常數輩;幸承余福,得至于今。古人云:“五十不為夭?!蔽嵋蚜?i>,故心坦然,不以殘年為念。先有風氣之疾,常疑奄然,聊書素懷,以為汝誡。
  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鄴舊山,旅葬江陵東郭。承圣末,已啟求揚都,欲營遷 厝。蒙詔賜銀百兩,已于揚州小郊北地燒磚,便值本朝淪沒,流離如此,數十年間,絕于還望。今雖混一,家道罄窮,何由辦此奉營資費?且揚都汙毀,無復 孑遺,還被下濕,未為得計。自咎自責,貫心刻髓。計吾兄弟,不當仕進;但以門衰,骨肉單弱,五服之內,傍無一人,播越他鄉,無復資蔭;使汝等沈淪廝役, 以為先世之恥;故靦冒人間,不敢墜失。兼以北方政教嚴切,全無隱退者故也。
  今年老疾侵,儻然奄忽,豈求備禮乎?一日放臂,沐浴而已,不勞復魄,殮 以常衣。先夫人棄背之時,屬世荒饉,家途空迫,兄弟幼弱,棺器率薄,藏內無磚。吾當松棺二寸,衣帽已外,一不得自隨,床上唯施七星板;至如蠟弩牙、玉 豚、錫人之屬,并須停省,糧罌明器,故不得營,碑志旒旐,彌在言外。載以鱉甲車,襯土而下,平地無墳;若懼拜掃不知兆域,當筑一堵低墻于左右前后,隨 為私記耳。靈筵勿設枕幾,朔望祥禫,唯下白粥清水乾棗,不得有酒肉餅果之祭。親友來餟酹者,一皆拒之。汝曹若違吾心,有加先妣,則陷父不孝,在汝 安乎?其內典功德。隨力所至,勿刳竭生資,使凍餒也。四時祭祀,周、孔所教,欲人勿死其親,不忘孝道也。求諸內典,則無益焉。殺生為之,翻增罪累。若報 罔極之德,霜露之悲,有時齋供,及七月半盂蘭盆,望于汝也。
  孔子之葬親也,云:“古者墓而不墳。丘東西南北之人也,不可以弗識也?!?于是封之崇四尺。然則君子應世行道,亦有不守墳墓之時,況為事際所逼也!吾今羈旅,身若浮云,竟未知何鄉是吾葬地;唯當氣絕便埋之耳。汝曹宜以傳業揚 名為務,不可顧戀朽壤,以取堙沒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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